我帶著它居無定所,它是我眾多遷徙中唯一的植物。世上既然有痴情的她託孤一棵小樹,就會有痴情的我認養不會講話的綠。經過幾次搬運,原本茂盛的肥葉都懨了。曾經擱在辦公室門口,一位同事剪了幾支長藤去養水放在桌上,我發現時心裡很自責,彷彿受託的小孩被陌生人砍斷手腳。只好趁下班無人,慢慢將它拖回自己座位旁,喝剩的冷茶,餵它幾口。寫給朋友的信,仍然說謊:“它很好,放心,綠得不得了!……”
終於到了所有葉子都瘦黃的地步,植物也會認人的,保姆與親孃給的陽光、清水分量不同。把壞葉全摘掉,只剩一根黑柱子攀著本藤。沒關係,只要根藤活著,它總會綠出來。我把它搬到新家,也擱在臥室窗臺下,說不定它不愛上班。
不久,它以驚人的速度燒出一把綠火,我也習慣每天從棉被弓出來時,先用綠葉揉眼睛。寫給朋友的信紙是真的綠色,請她回來度假探親。如果,她看了寶貝發出疑問:“怎麼都沒長?跟原來一樣!”我打算這樣回答:“因為你從來沒有離開它。”
。 想看書來
最後一把
像我這種依照“感覺”選購日常用品的人,天生就不是賢明的家庭主婦。畢竟,感覺與事實需要差距太大,尤其當置身於五花八門的貨物攤,感覺的觸鬚猶如一條興奮的八爪魚,荷包裡的硬幣、鈔票也呼之欲出。結果常常是這樣的,明明上街要買一條長褲,卻買了裙子;明明上市場只買一斤雞蛋就夠了,卻買了雞鴨魚肉、蔬菜鮮花水果、仙草愛玉粉圓養樂多,獨獨沒買雞蛋。
我原以為自己得了購物狂,仔細一想,症狀不符,購物狂不會漏了該買的東西。現在,我很確定不是狂字輩人物,只不過有點過動而已。
雖然上街之前痛下決心,把該買的東西寫在紙片,卻依然知錯犯錯。原因在於感覺的活動力太強,永遠可以找到一千個理由支援自己繼續過動下去而且樂此不疲。所以,不愛吃胡蘿蔔的人可以因為它紅得鮮豔欲滴而禁不起誘惑;既然買了紅的,白蘿蔔又雪滑透亮,不如配成雙;這個菠菜嘛,瞧它真像一隻紅嘴綠鸚鵡,買了買了!地瓜簍子里正巧有一枚長得像一頭野牛,養在水盤裡若冒芽葉就是尾巴囉,買吧!選了嫩筍子要做涼拌,當然不能缺沙拉醬,一次用不完,那麼再買紫甘藍、苜蓿芽、小番茄、脆黃瓜、青豌豆做生菜沙拉。據說葡萄柚維生素多,榨汁喝頂好的,可是很酸,自然再買柳丁一塊兒榨囉。賣柳丁的女人眉清目秀的,說:“小姐,就剩這些了,全買算你便宜!”說得也是,全買了她就可以早早收攤回家抱小孩,於是十斤柳丁也上了。才出市場,門口蹲著賣筍子的阿婆,長得很像我阿嬤,再買些無妨。沒走幾步,一隻竹篾盤裡只剩一把地瓜菜,賣菜阿公閒著也是閒著,叼根芋撕起菜梗了,見了我說:“撕好的!”二話不說,帶了。理由是,他太敬業了,而且是最後一把嘛。
對這種購物習慣的人而言,上街逛市場是很樂的事,情感得到充分的發揮。所以,她有可能抱回一臺電視因為它的外形像她那方頭大臉的外祖父;或他可能想起自個兒老婆的睡覺姿勢,提回來一尾大龍蝦。
另一種香
有一回上朋友家度假,因為極熟,他要我多住幾天,還把書房讓給我。朋友是個讀書人,專治中哲,在學校教課。一早,他得上班去。忽然聽到朋友在樓下叫他的妻,我隱約聽出是要她找一本書的,她進到書房,眼睛白花花掃瞄,又出門問:“放哪裡?”這回聽清楚了,第二排第三格,《莊子》,可是沒說是哪一面書架?我與她悶頭找書,朋友等不及,自個兒衝上樓,瞧都不瞧,取了書便走。三人皆無話,各忙各的去,書房裡的小漣漪也平息了。我坐在他的書桌前,忽然有點替他們擔憂。
治中哲的人帶在身邊的《莊子》,恐怕比婚姻生活還長吧,而且是手頭書,不是書架上的僻字。假使,連這麼一本熟書都找不到,表示除了同時進臥房之外,一個在廚房,一個在書房。
雖然進德修業是自個兒的功夫,但是同處一個屋簷下,難道談都不想談嗎?如果想談的時候,一個興致勃勃,一個似鴨子聽雷;一個熱騰騰,一個猛打鼾,大概也難以為繼吧!當然,飽學的人不一定想娶飽學的老婆,找個好女人把家治理好就心滿意足的也大有人在。做學問的女人也不一定想嫁做學問的丈夫,只要兩人情投意合,照樣過安安穩穩的生活。
說起來,書香不是決定婚姻生活圓滿與否的關鍵,難怪大部分的家庭,書房都由一人獨佔,另一人不是書少得可憐就是連一本書都沒有。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