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踱步。他們在房上叫到幾號,那個號值班的犯人就立刻站到門前大聲喊道:“二號五個犯人,一切正常。某某某值班。”
你想想,這時候要不是有存糧釘著,你怎麼熬過那漫長黑夜裡的兩小時?
我們這屋“掃地風”比別的屋子也大一號,給的煤餃子也比別的屋子多一倍。這兒的煤球不是用篩子搖出來的,所以不是圓的,這兒是把煤末子和黃土和成了煤泥之後,就用我們的飯碗當工具做煤餃子,出一個個月牙形的煤泥,往地下一磕,就齊活了。一開始,這活兒都把我們這夥人看呆了,那煤泥絕對是煤少土多,那顏色一點兒都不黑,快和新四軍的軍裝顏色差不離,灰不拉唧的。我們想,這成色的煤餃子,有法兒著嗎?沒想到,這兒的煤還挺好燒,就這種灰色煤球著得旺著呢。
為了節約,我們屋一個星期才分給一百個煤餃子,平均每天只能燒十四個,而其他小號每天只能燒七個。二十四小時都燒,絕對不夠。所以一到傍晚我們就必須封爐子,一直封到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才開啟火。封火的時候,把半塊煤餃子研成細粉再用水和成煤泥,糊上爐口以後,再用一根磨細了的筷子扎一個隱約可見的小洞。從那洞口,隱約見到煤火的紅色,這樣才能耗到第二天。
所以,每夜下來,我們碗裡的剩水都結了冰,口嘴邊那兒,都有一塊由我們整晚哈氣形成的白霜。每個值夜班的,都凍得只能坐在爐臺上。所以,每個犯人棉襖的背後都有一綹如屋漏痕般的焦黃——那是封火後的微小火眼升騰出來的熱氣所為。
那時候,我和拉小提琴的楊秉蓀正好在一個房間。我們那個房間是個把角兒的大屋子,住了十來個人。別的小號才有五六個人。我們屋連炕都沒有,在地上鋪了些麥秸算是我們的鋪位。所長對我們說:這些麥秸在這裡也是“稀罕物”,麥秸比稻草隔寒隔潮,是打地鋪的上好材料。話是這麼說,對我這個風溼性心臟病患者來說,這地鋪再“高階”,在這不見的陽光房間裡地氣陰潮,照樣讓我忐忑不安。
當然,這兒也有這兒的好處。北京倒是住樓,還有電燈,還有夠分量的窩頭,還乾燥爽朗。但那兒管得太嚴了,每天除了改造自己,就是批鬥別人,其餘時間都得坐在那兒學習,還得坐得筆管條直。你連找個人聊個天,都得和地下工作者那樣機警,才能偶爾進行。
這裡物質條件差多了,可是根本沒人搭理你。你愛看書就看書,愛聊天就聊天,愛幹嘛就幹嘛,只要你別打架鬧事,他們只要求你老實待著就行了。
人生何處不相逢,楊秉蓀萬萬沒想到,在“遠離莫斯科的地方”——饒陽縣,見到了上一次在莫斯科見到過的老朋友李友鈿。你想想那年頭兒,有幾個人出過國?老楊人家是蘇聯、匈牙利雙料留學生,在那兒學的是小提琴。老楊和我屬於一個大案子進來的,都是因為傳說了文化旗手的笑話。
老李從來不說政治笑話。他本來是上海的一位名廚,陰錯陽差被外交部選中,派往國外常駐,在莫斯科和布達佩斯都呆過。在“*”中,有人在國外揭發他買菜中間可能有貓膩,北京外交部造反派就勒令把他押解回京。他一聽臉就白了,那個火紅年代押解回去,肯定凶多吉少。天生慈眉善目溫順的他,半夜就逃出使館,企圖“叛國投敵”,結果,還是被抓了回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4)
當年,老楊是使館請來的藝術家,給國際政要獻藝。老李則負責演出後給大家準備上好的佳餚。你想想,那時候他們是什麼架勢,什麼派頭?吃什麼?喝什麼?
在饒陽這裡,他們大眼瞪小眼,喝著白開水,等著下頓的黑李逵餅子。這兒的餅子剛下鍋的時候是黑紅黑紅的,近似巧克力顏色,等涼了下來就黑得像鐵疙瘩一樣。這是全高粱面的餅子,所謂全面就是在磨面的時候,把能磨的東西都磨進去。不出麩子不出糠。這樣的糧食實惠,所以才那麼黑。
老楊和幾個同屋的人,每個人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本子,各種各樣的筆,一本正經圍坐在老李的周圍。老李用他無錫口音普通話給大家講解一道道名菜的做法。
這是一項重要的文化活動。固然,越寫越餓,越餓越寫。別看老李已經餓成細脖大腦殼了,可講起菜譜來,還是當年著名大廚的譜兒,言簡意賅,形容準確,細細道來,不緊不慢。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他口中的每一道菜都精緻無比。無論中餐還是西餐都可以錄入頂級的菜譜。就這樣,我國的飲食文化得到了一次成功的傳承。
我這人雖然也喜歡吃好的,但絕不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