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出聲來,天哪,我居然還笑得出來。那晚,我們繼續唱歌,用不著再低聲吟唱了,也犯不著縱情怒唱了,我們只是在唱人間熟悉的歌。他們也不再出來折騰了。。 最好的txt下載網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13)
我開始吟唱起在外面最喜歡唱的義大利歌曲《來到海上》,別人都靜了下來,聽我的歌。那時候,會這首歌的人還不怎麼多。我唱完了。他們就小聲說:唱得好啊。聽見這話音兒,我才知道,他們這會兒都下地了。一定是站在門前,趴在觀察孔的小窗戶旁邊呢。嘿,我都沒聽見任何動靜,他們就都下地了。頓時我就明白該幹嘛了,我也在炕箱上,抬起雙腿,然後繃直兩條腿,把腳鐐的鐵鏈繃成一條直線。然後坐了起來,再轉動180度,整個過程中沒有鐵鏈碰撞的任何響聲。這時,我已經坐在面對牢門炕箱上。我依然繃著雙腿,落在地上,然後躬身起立,自己就自然地靠在小窗戶旁邊。這時候,我才聽見,人們早就起來聊天了。這會兒,誰都不會去睡覺。不久就會永睡不起了,夢醒時分變得無比珍貴。
我們來看看這些小聲聊天的人們。
索家麟和王濤都是旗人,索家麟說,他不能算八旗子弟。因為他的祖先索三是內府的,就是今天說的大內高手的頭兒。在他們那個圈兒裡,內府的比八旗子弟還高一等。索家麟從小就習武,這些練家子供奉的是“達木蘇王”。而王濤屬於玩主,所以供奉的是“浪子燕青”。這些團伙,在政府眼裡那會兒自然就是反動集團了,說他們要成立一個莫須有的“救國軍”。這會兒,他們聊得好著呢,沒一點兒肝兒顫的意思。
宋惠民據說是歷史反革命,在運動中逃命,越過了黑龍江。據說,讓
蘇修”裝到麻袋裡,又扔回了國境。他也興致勃勃地和老田聊天呢。
這田樹雲可不是個等閒之輩。他告訴孫秀珍,為了未來的幸福,她必須把一些信件投入到蘇聯大使館的小轎車裡。孫秀珍從小就沒關心過政治。即便如此,也沒過過幸福的生活。為了自己愛的人,她鋌而走險,居然十九次成功地將田某寫的書信,投入到那些黑牌車裡,一次都沒被抓到過。最後一次,也許是她看花了眼,也許是公安局下了套兒。總之,那次投信後,很快他們就被捕了。
至於我和老七,除了“惡毒攻擊中央首長”的罪行之外,還有裡通外國的“罪行”。我的專案組組長說:事實上,我已經是法國間諜了。我的上線就是留學生馬麗雅娜。正好在審問我的時候,《人民日報》刊登了法國紅衛兵走上街頭,而其中的一個學生領袖就是瑪麗亞娜,嘿,還有照片。在巴黎他們緊跟打倒資產階級法權的毛澤東思想,人們把他們稱為毛派紅衛兵。
我反問這專案組長:我的上線怎麼成了毛派革命者了呢?
他很平靜地回答我:“也許她在巴黎是個革命者,是個毛派紅衛兵。在這兒,她的身份就是法國間諜。”
你說我是間諜,出賣情報。她一分錢也沒給過我呀。”
你主動提供,說明你更反動。”
我們之中,除了遇羅克之外,還有個不同凡響的人物。他叫沈元。
沈元是社科院近代史所的有名的才子,還在北大歷史系三年級時就被打成右派而開除。後來,困難時期之後政策緩和,他居然被當時近代史所的領導劉導生和院領導黎澍破格錄用。然而,到了“*”,他們倆為此挨鬥無數次。沈元處境之悲慘則可想而知。他最後也化裝成黑人,逃向蘇聯大使館(一說馬裡使館),自然成了長期蓄謀,叛國投敵。
還有,還有,還有。我們一起聊天,有的生,有的熟。現在,我們所有的人都站在同一條生死地平線上。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14)
沒什麼奇怪,幾千年來就是這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們平靜地聊著彼此的案情,發現個個都頂著那麼大的帽子,如今我們都是最合適不過的對號入座者。我們聊著,聊著,估計過不了幾天,就要一起共赴黃泉了。還互相開玩笑,最後,咱誰都不許當場就尿了,都硬氣點兒。誰先到上帝跟前兒,別跟惡狼似的把糖果都吃了。到了那兒,就沒定量了。全悠著點兒,等大夥到齊了再一塊兒唱歌。我們在那個磁場中,似乎找到了最後自尊的支點。這時候還照樣瀟灑依然,我們對自己就有了點兒小小的自得。
聊著,聊著,有人說:“真的,家裡人這會兒不知道會怎麼想呢?”“就是,就是,要是他們知道我們最後,還開了晚會,還都樂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