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沒聽見也沒看見,直視前方認真聽講,還一邊兒記著筆記呢。我心裡開始七上八下:糟了,要是她不接這茬兒,我不就現了嗎?我心如大鼓一樣咚咚響。再仔細一看,那紙條已不見蹤影。我鬆了一口氣。老天爺,行,這姑娘真夠麻利的。我又回頭假裝四處張望,人們都在認真聽講呢。她自言自語咕噥說:“小心有狗。”嘿,她真是膽大心細,還不忘給我提個醒。
散會時,她站起來整隊,帶隊退場。路過我跟前,她望著前方喃喃說:原來意在沛公啊!”哎喲喂,原來已經看了字條,還不大高興。但願這誤會別讓她就此跟我翻臉吧?心裡繼續打鼓。
直到下一次歌詠活動,路過我身邊,她也扔給我一個小紙團。是這樣寫的:“張同學,你好:她叫孫秀珍。這樣通訊太危險了。以後,你把信用圖釘釘在土箱底下。”回去和老七看了這封信,喜出望外。嘿呀,這孩子真聰明,簡直是個天生的地下工作者。於是,我們倆趕緊分別給她倆各寫了封信。傍晚倒土,我們倆自告奮勇,抬著土箱把垃圾送到院外的垃圾站。信就釘在箱底兒。把土箱就留在那兒,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取回土箱。
我們就這樣建立起來秘密的通訊渠道,我和老七天天幫男犯院子倒土。女犯那邊呢,是由周姑娘和學生李世倒土。後來,李世告訴我,小周很聰明,知道孫秀珍案情嚴重,而她和小李從進監獄就關在一起,信得過,決定讓小李跟她一起倒土。剛開始,小周沒想到老七會給她寫信,有點兒意外,猶猶豫豫,但老七勇往直前,坦誠熱情。很快他們就進入白熱化。我和孫秀珍的通訊也迅速升溫。當然,這一切都在虛擬幻想的世界中。但在那個年代,誰都沒想到會在監獄裡發生這樣的童話故事,我們四個人都非常珍惜。在監獄學習班,幾乎所有犯人都發現就我們四個精神抖擻,跟打了雞血似的,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時不時旁敲側擊。而我們倆只能裝傻充愣。
在學習班認罪階段,孫秀珍做了發言,我才知道,她和我一樣都有
裡通外國”的罪名,而且她案子裡還有一位男性的主犯。我想,那一定是她的男朋友,生死相依呀。即便如此,也不影響我給她寫情書的熱情,她和我的通訊中對那個主犯一個字也沒提。
那時候在監獄,早已告別了社會上的生活與身份,交換這柏拉圖式的情書,我們都很愉悅,讀得臉紅心跳。那是黑暗的日子裡最豔麗的一道晨光,顯示著頑強的生命力。
可惜,在一號通令下,我們並沒被分配到同一個地方。。 最好的txt下載網
張郎郎:寧靜的地平線(8)
我們是鄰縣,她和英若誠、吳世良兩口子、學生李世等人都被髮配到了冀縣。她從冀縣上車來,即便她變成了“嘩啦棒槌”,可舉手投足還那麼風韻萬般,她見到我的時候還有些害羞,臉微微一紅,低頭笑了。依然那麼天真,那麼動人心魄。
然後這車就撒開了往北開,路邊的城鎮飛速後退。深州、安平、獻縣、河間……我知道了,這車離北京越來越近了。我興奮了起來,本以為在這備戰時期,一時半會兒絕回不了北京呢,這一大挪動還真不賴,心裡就湧現出小學課本里的詩句:
車過鴨綠江,好像飛一樣。祖國,我回來啦!祖國,我的親孃。”在我心裡改成了:“北京,我回來啦!北京,我的親孃。”可惜,那時候的汽車可沒現在的那麼快,還沒飛起來。
一直到凌晨2點,我們的車才開到北京。輕車熟路,又開回了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半步橋四十四號。
幾輛大轎車停在看守所的大操場上,操場四周裡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警察,而在警察外面,還有荷槍實彈的軍人。那時候的警察也都穿著軍服,不過他們沒槍。在這地方,我們管警察都叫隊長,管軍人都叫班長。從這些大轎車裡湧出了幾十個全套打扮、上下一起砸的“嘩啦棒槌”,在隊長們的指揮下,我們稀里嘩啦地走向操場的西北角的小門。
我頓時明白了:今天的“戲”是要命的戲!
在北京看守所半步橋這個大院裡,關押犯人的建築一共分為二十四個筒。所謂筒,就是建築物裡的筒道。分屬於三個部分。K字樓,三層,每層四個筒,從一筒到十二筒都在這個樓裡。五角樓,兩層,每層五個筒,從十三筒到二十二筒都在這個樓裡。第二十三筒,官稱死刑號。就在西北角的這個小院兒裡。二十四筒,是後來新蓋的,也在這個小院兒裡。這兩個筒是死刑號,也被犯人稱為“槍號”。
我關押在看守所裡學習班的時候,有機會出去勞動,也來過這個小院裡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