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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多,花圈很多,大家圍著人民英雄紀念碑看詩,議論紛紛。詩多為仿毛打油體,半文不白,跟我讀過的天地會詩歌相仿,水平不怎麼樣,但都是地地道道的群眾詩歌,可以反映民氣。

我有點想不到,廣場是這樣。氣氛熱鬧,並不怎麼悲傷。

四五下午,我在場。我的印象,廣場人多是看熱鬧的居多。我開始理解古代的民變。群眾自發,是不約而同,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如果有個廣場,讓他們聚起來,後果可想而知。當初修天安門廣場,就是為了群眾*,地方早就預備好了。古代就怕這個,所以不修廣場,也不許扎堆兒。

李零:七十年代,我心中的碎片(10)

事情一開頭,大家預感不祥,不祥還是潛在的。大家沒想作亂,只是好奇,想去可能出事的地點看看——看看會不會出什麼亂子。看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亂子。這種能量聚變的過程,有人叫“廣場效應”。

我也是去看看,跟我老婆去的,到那兒就被擠散了。

那天,天很冷,人還穿大衣,完全是冬天的溫度。

先頭,大家還是聚在紀念碑周圍。

有人說,花圈被人搬走了。搬哪兒去了?謠言四起,大家亂猜。

有人說,在中山公園。轟,我被人流裹挾,往前衝。呼啦啦衝進去又呼啦啦衝出來,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工夫(那可是不小的一圈)。我們如一陣旋風,轉眼又回到原地。這是朝北跑。

有人說,不,在人民大會堂。轟,大家又一窩蜂衝上人民大會堂的臺階,一邊衝,一邊有人勸,千萬不要被壞人利用。大家又回到原地。這是往西跑。

最後,又有人說,花圈是藏在歷博南側的小樓,公安部的小樓。轟,大家又朝東跑。最後把目標鎖定在這座小樓。

我看見,歷博門口的馬路上,一輛汽車被點燃,還有腳踏車,黑煙滾滾,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輪胎味兒。

廣場上,有一幕,我印象最深。

有個大鬍子老外,大概是記者,離得老遠,站在紀念碑的碑座下。他舉起相機,想拍下這壯觀的場面。“內外有別”,當時說起來,這還得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一聲“打”(可能是便衣喊的),老外的鞋、帽、照相機就飛上了天。

本來,這人離我老遠,根本夠不著。但人潮洶湧,如同海浪。一個浪頭打來,我就和他撞了個滿懷。他不會漢語,只會嘟囔一個詞。“毛主席”、毛主席”,他絕望地喊叫,希望這個咒語可以救他的命。但轉眼之間,他又被另一個浪頭捲走了。

小樓,有解放軍圍守,他們手挽手。群眾發起衝擊,一波又一波。石塊如雨,砸碎的玻璃嘩嘩往下掉。有個戰士的頭被砸破,鮮血往下淌。群眾把他拖出,一邊包紮一邊說,別打別打,他是人民子弟兵,不能打。

解放軍還是個神聖的字眼。

圍觀的人,有衝在前面的,有躲在後面的,全都議論紛紛。我過去聽了一陣兒,謠言夾著揣測。有的說,肯定要*。有的說,人民政府,人民軍隊,絕不會*人民。

大家都一驚一乍。

僵持中,從歷博深處跑出來一撥解放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他們排著隊,雙拳握於腰間,誇誇誇,一溜小跑,趕來支援。大家看不見隊尾,以為後面止不定有多少人,源源不斷。

機關槍”,有人喊。嘩啦一下,人潮倒退,全往廣場跑。跑到半道,定睛一看,人數有限,哪有什麼機關槍。

大家又聚到小樓周圍。

僵持終於被打破。有人衝上樓,我納悶兒,怎麼全是十來歲的半大小子。他們好像沒發現什麼花圈,光是往下扔東西,扔下的東西,無非是桌椅板凳、書報紙張,其中有《毛選》和《語錄》,我看得很清楚。

然後,他們點火。火舌從視窗冒出,朝上卷。窗戶四周是石頭牆,燒不著。我心想,誰叫你們把可燒的東西全扔下來,沒燃料了吧。

說話間,沒注意,天已經黑下來。

突然,廣場上所有的燈,唰的一下,全都亮了。燈柱上的擴音器傳出吳德的聲音,聲音略有時間差,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好像空谷迴音。他說,這是一起嚴重的反革命事件,勸大家馬上離開。

人,漸漸散去。樓下的解放軍開始滅火。我發現,剛才放火的那幫孩子,正跟解放軍叔叔搶水龍頭,雙方的手攥在一起,他們一塊兒滅火。

……

後來,過了多久,我記不清了,再去廣場,往東南一瞥,這座小樓沒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