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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他讀完以後,人們都七嘴八舌說:行啊,大彎針,有兩下子,是你自己寫的嗎?

他慢吞吞地說:“在這裡邊兒,都把你們給關傻了。這是著名詩人郭路生寫的《相信未來》。你們真是井底之蛙,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的確如此。我真不知道郭路生在外邊兒寫了這首詩,我也不知道甘恢理寫了小說《當芙蓉花重新開放的時候》,更不知道白洋淀還出了一群文學好漢。

我的七十年代,就是在與世隔絕井底的一窪水裡,和其他幾個更小的青蛙,一起聒噪。不知道那算不算七十年代文化潛流,不知道那算不算文學。對我們來說,算什麼都不重要。這些微小聒噪喜悅,幫助我們度過了那漫長的鐵窗生涯。

七十年代,是我生命寧靜的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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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聽敵臺(1)

原名鍾阿城,1949年清明節生於北京。代表作包括中篇小說《棋王》、《樹王》和《孩子王》,及雜文集《威尼斯日記》和《常識與通識》等。現居北京。

可以說,八十年代結束於1989年。八十年代早結束了一年。

1976年結束了七十年代,七十年代早結束了四年。

不過,算上1976年後的四年,八十年代有十三年。

七十年代呢,從1966年算起,有十年,所謂十年“無產階級*”。

按decade劃分,不準確,不符合。人生不是豬肉,不可以這樣一刀一刀按斤切。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對我來說,度日如年。

有一天我在山上一邊幹活兒一邊想,小時候讀歷史,讀來讀去都是大事記,大事中人,一生中因為某件大事,被記了下來。可是想想某人的一生,好像也就那麼一件大事,那麼,沒有大事的一天天,怎麼過的呢?也是如此度日如年嗎?七十年代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時間,無窮的精力,反應快捷,快得我自己都跟不上自己,常常要告誡自己,慢一點慢一點,你有的是時間,你什麼都沒有,但你有的是時間。

時間實在是太多了,因為田間勞作並不影響思維,尤其是分片包乾,簡直是山裡只有你一個人。天上白雲蒼狗,地上百草禽獸,風來了,雨來了,又都過去啦。遇到拉肚子的時候,索性脫掉褲子,隨時排洩。看看差不多可以收工了,就撕掉腿後已風乾了的排洩物,讓它們成為螻蟻的可疑食品。在溪流裡洗淨全身和農具,下山去。

當時都想什麼呢?雜,非常雜,甚至瑣碎,難以整理。本來想到什麼,結果漫漶無邊,直至荒誕。由荒誕又延出一支,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思維是快樂的。

1971年的*事件,幾乎是當天從境外廣播中聽到的。這是七十年代最重要的事。毛澤東的神話頃刻崩潰。從1966年“八?一八”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揮手開始,不,從劉少奇提出“毛澤東思想”開始,至此,催眠終止。大家都從床上坐起來,互相看著,震驚中湧出喜不自勝。雖然竹笆草房永遠是透氣的,但是大家還是往外走,覺得外面空氣好一些。

場上有個紅點,走過去,是隊裡支書在蹲著抽菸。我們知道支書也是敵臺熱愛者,照香港的說法是敵臺發燒友。大家都不戳破,逗支書說還不睡覺啊?明天還要出工上山,睡了吧;別心思太重,什麼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啊。等等等等,支書一個都不理,只抽菸。

大概一個月後,省上派工作隊到縣裡,召集隊一級以上的幹部到縣裡。隊長回來後很得意,說咳,早*就曉得的事,還要*搞得多緊張,把人圍到山上,*山下民兵圍得起來,妹!機頭都扳開,亂就掃射,打你個*透心涼。黨中央說了,**逃跑了。

雲南是沒得“*”說不成話。但是隻聽“*”就想歪了,它只是語助詞。

我們就做驚訝狀,啊?林副主席?隊長說,沒的副主席啦,*;啊?往哪兒跑啊?咳,副主席自己有飛機,你們這些小狗日的,哪個不聽敵臺!還要裝不知道!那你在縣裡也裝不知道?咳,我們麼,在組織嘛。

這種互相裝傻充愣,永遠是我們的娛樂之一。不過,當林立果的《571工程紀要》(“571”是“武裝起義”的諧音,恐怕後人不懂,注一下)傳達下來的時候,立刻讓我們對林氏父子另眼相待,尤其是《紀要》中稱“五七幹校”和知青下鄉是變相勞改,大家都點頭。《紀要》中對毛的行狀刻畫,簡練準確,符合我們的想象。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