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 丁東序(1)
張宏傑居葫蘆島,我住北京,兩地不過四小時的車程。然而,我們首次見面,居然是在大洋對岸的異國。
那是去年的初冬,我到美國東海岸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提前兩天來到大學城普林斯頓,準備和一對旅居美國的中國學者伉儷同行。在他們家的客廳裡,我見到一個剃光頭戴眼鏡的年輕人,主人介紹,是參加同一會議的張宏傑,遼寧人,學者,作家。女主人特別補充,歷史隨筆寫得很棒。
我在國內知識界的朋友不算少,然而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當然,如今被稱為作家、學者的人太多了,不知張宏傑水準如何。
我們都是第一次訪美,對這片大陸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鮮。承蒙主人好意,驅車帶我們一起遊覽普林斯頓大學。這所在全美名列前茅的著名學府,已有二百五十年曆史,比美國的歷史還要悠久。我們一起參觀了爬滿常青藤的開放式校園,瀏覽了羅列各洲藝術珍品的校美術館,拜訪了愛因斯坦工作過的那座看起來十分普通的高階研究所。印象最深的,研究所前面竟有一片很大的原始森林。我們在愛因斯坦經常散步的這片橫七豎八躺著自然死亡的巨樹的森林裡徜徉。那天正逢美國大選揭曉,布什勝了克里,這自然成了我們議論的話題。張宏傑話語不多,隻言片語卻頗有主見。後來,在學者伉儷家的餐廳,我們又屢屢討論包括“文革”在內的中國歷史,這個小夥子對歷史的思考又一次給我留下印象。他對“文革”中的積極參加者,在反思批判之餘,能抱有同情之理解,這在他的同齡人中是很少見到的。會議結束後,我又和他結伴遊紐約,遊尼亞加拉大瀑布。一路走,一路聊。知道了他曾經去韓國旅遊了一次,寫了一本《中國人比韓國人少什麼》,在中韓兩國同時出版。這次來美國,他有一個想法,想在美國打幾天工,體驗一下在美華人的酸甜苦辣,回去後再寫一本有關美國的書。他還真找了一位在美國的遠房親戚幫助聯絡,但由於他打算待在美國的時間太短,最終沒有成功。透過此事,我感到這個年輕人寫作的勤奮。
回國不久,我收到他寄來的一本歷史隨筆集。這本書,我是一口氣讀完的。此書文筆生動流暢,時有思想閃光。掩卷時,我已經理解了他為什麼受到那對學者夫婦的器重。尤其是那位女主人,本身就是文章好手,她對宏傑,格外惺惺相惜。我對宏傑,也因這本書頓起相識恨晚之感。
後來,宏傑來北京,我們又見過幾面,並把他的文章推薦給《社會科學論壇》。該刊的編輯說,刊物排印時,印刷廠的普通職工都被張宏傑的作品吸引住了,告訴他,整本刊物就數張宏傑這篇文章好看。我想,不是其他學者的文章不好,而是張宏傑的文筆更有親和力。刊物印出後,被山東畫報出版社《老照片》的執行主編馮克力看到,他馬上給《社會科學論壇》主編趙虹打電話,問:張宏傑在哪裡,怎麼聯絡?這件小事,又一次證明了張宏傑文字的魅力。
今年春天,張宏傑告訴我,他又完成了幾篇關於明代人物的文章,想單獨編一本書,問我找哪家出版社比較好。張宏傑打算把他的新書命名為“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在書中,他描繪了大明王朝這出歷史大戲裡的七個不同角色:皇帝朱元璋、篡位者朱棣、太監魏忠賢、清官海瑞、叛臣吳三桂、忠臣鄭成功和造反者張獻忠。這七個人的畫像合在一起,大致形成了大明王朝的輪廓。我把他的選題介紹給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的副總編輯劉瑞琳女士。劉瑞琳是一位既有眼光又講效率的編輯,看過稿子,當即表示欣賞。張宏傑對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近幾年的出版物也有上佳印象,於是雙方一拍即合。
二十多年前,我上大學讀的就是歷史系。不過學的是歷史,當時卻熱心於讀小說。原因之一,是當時的歷史教科書太枯燥了,看得到的史學專著也太乏味了。大多是對一些僵硬教條的解釋和附會。想看有趣的書,只好到專業以外去尋找。而當時的小說,正是“傷痕文學”的高潮期,對我當然更具吸引力。後來,偶然讀到了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才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原來史學著作也可以寫得興味盎然。但馬上又想,能寫得如此妙趣橫生,由於黃仁宇是旅居美國的華人史學家,故作品可以汪洋恣肆。我們這邊的學者囿於統一的思維模式,只會用同一種教訓人的腔調面對讀者,例外者鳳毛麟角。隨著思想解放的程序,史學界逐漸擺脫了教條的束縛,恢復了反思歷史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尤其是近幾年,出現了吳思等一批非學院派的史壇高手。他們的出現足以證明:把歷史寫活,不是司馬遷等古代大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