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病……可有法子根治?”雖說住在這山上是能不讓她犯病,可她也不能一輩子就這麼被孤立在人群之外。
花嬸莫可奈何地長嘆,“怎麼治?心病還得用心藥才能治。”
蘇默的心病,是她那隻已註定跛一輩子的右腳、是她身為名妓的孃親、是眾人看待她的目光、更是她的自卑,而這些,世上的藥石皆不可愈。
長期住在山頂上,或許不只是他們,就連蘇默也以為自己早已走出往事的陰影了,可今日無情的現實卻證明了,有些事,真的不是說想忘就能簡單忘了的,就算腦海裡一時憶不起了,身子卻也還是牢牢地記著。
“沭沐?”花嬸伸手輕推著坐在面前發呆;心思已不知跑哪去的沐策問。
他沉吟地道:“同我說說蘇府的事吧,特別是關於蘇大小姐的部分。”
花叔熱心地湊了過來,“我來說我來說,大小姐名叫蘇映眉,人稱蘇二孃……”
潺潺流過的天際星河,隨著夜色愈來愈深,在半圓的月兒懶懶地攀上山頂爭姿後,似乎沒再那麼吵嚷長舌了,黑暗的山巒洗沐在乳白色的月輝裡,顯出與白日不同的清冷風情。
沭策在將蘇大小姐之事打探得差不多時,他隱約地聽見,內宅深處傳來了窗扇被開啟的聲音。
他站起身,“三姑娘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花嬸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她若未睡的話,你再到廚房倒碗藥給她喝。”
“知道了,你們也累了一日,都快去歇著吧!”
自爐上溫著的藥壺裡倒出一碗色澤漆黑的藥汁後,沐策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向他客房的鄰房,在走至兩房之間的小花園時,他頓住了步伐,不出聲地瞧著站在窗前未睡的蘇默。
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此刻蘇默面上的神情,不再像白日時佈滿了痛楚,月下的她,看上去無悲無喜,有的,只是對命運的屈服,正一如當年他身在黑牢時的模樣。
這一夜,沐策在院子站了很久很久,久得他手上的藥都涼了,蘇默也已合上窗扇歇息了,身上沾染上了一層晶瑩夜露的他,卻始終,都沒有移開過腳步。
第4章(1)
日子就像水面上從不留下痕跡的漣漪,一眨眼便淡淡地過去了。
蘇默的病只過兩日就已大好,曾經發生在沛城裡的那件事,似乎並未對她產生什麼影響,她的行為舉止仍與往常無異,於是本還有點小心翼翼的花叔與花嬸,在她的保證下,也稍稍放寬了心,不再那麼緊張地時時盯著她。
只有沐策知道,蘇默偶爾會在白日裡,望著遠方的山巒晃悠悠地出神,心緒好像飄到很遙遠的地方——有時他在夜半時躡著腳來到院子裡,他也可瞧見,她又獨自一人在月下久立至夜深露重。
這讓他放不下。
雖說他不是很清楚,這股子放不下的柔情是打哪生出來的,它就像是繚繞山頭的雲霧般,雖是摸不著,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
那夜花叔花嬸在他的要求下,難得談及了蘇默她的家庭,也說了許多他始終都不明白,為何要將蘇默養在這座山頂上的蘇二孃之事。
他們說,那位多年來一如父母兄長般,視蘇默為無物的蘇二孃,在私底下,其實並非是那樣的人,可因蘇大夫人對外室出身的蘇默不待見,故她不得不在人前裝作也站在她孃親的那一邊上。
三年多前,當蘇府舉家遷至雲京時,蘇老爺一開始是帶著蘇默一道前去的,只是到了雲京後,蘇默才發現,長年對她不聞不問的蘇老爺,並不是突然對她生出了什麼父女之情,他之所以攜著她來,是為了雲京城中的一塊地皮,他打算將她嫁給那塊地皮的地主作為妾室,好讓地主能因沾親的關係給那塊地皮打個折扣。
早已嫁至雲京中為商婦的蘇二孃,在聽聞此事後,自夫家一路風風火火的殺回蘇府,揚言這名生母出身可恥的小妹敗壞了她在京中的名聲,連帶也使得她夫家的生意受到了影響。
接下來整整三日,她泣血般地在孃家連哭又帶罵,鬧騰得舉府上下無半日寧日,最終,在她身為皇商的夫君出面協調以及她的威脅下,蘇老爺取消了將蘇默許人為妾的這件事,並按著蘇二孃的要求,派人將蘇默與花氏夫婦打包火遠送回沛城。
兩腳才沾上沛城故土的蘇默,並未來得及返回蘇府舊宅,立即被蘇二孃派來的人手給接來了這座桃花山山頂上,也從此,她與雲京中的蘇府斷了聯絡。
像是要捕補過去多年的錯誤般,蘇二孃為她安排的新生活,精緻得連她也不敢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