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衣用力握住她手腕,嗓音裡滿是警告,“拿穩點,莫胡亂擺動,剖淺了看不見胎兒,剖深了又會傷到他,你得仔細衡量。你殺過人吧?瞭解人體的構造吧?”
對上夫人洞若觀火的眼眸,金子不得不點頭,乾澀的喉嚨連丁點唾沫都咽不下去。明蘭“啊”的低叫一聲,而後面露膽怯。
關素衣毫無表情的臉龐終於綻開一抹微笑,這才放開她手腕,柔聲安撫,“很好,殺過人這事兒就好辦了。剖吧,憑藉你以往的經驗往下剖,別猶豫,孩子等不起。”
金子快哭了,心中把陛下罵了百八十遍,說什麼保護夫人,阻隔趙侯爺,任務很簡單。哪裡簡單了?她連自己什麼時候被夫人看穿都想不明白。憑藉殺人的經驗去救人,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救,這麼薄的一層肚皮,一刀下去沒準兒就把孩子切成兩半,亦或者切斷了手腳,那還不如讓他跟隨母親一塊兒下葬呢!
腦子已亂成一鍋粥,她只能根據刀刃的觸感一點一點劃拉,忙活了幾刻鐘才終於把孩子安然無恙地剖出來,用棉布迅速擦掉渾身黏液,又在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
嘹亮的哭聲響徹天際,金子忙裹好襁褓,手足無措地抱著他,滿心都是驚懼與焦慮過後的狂喜。上天啊,她把他救出來了,她親手把他從母腹中救出來了!這比打了十場勝仗,殺了上萬敵軍還痛快!
明蘭也忘了恐懼,走過去不住地看。
“夫人,您抱抱他吧,是個帶把的小子,身上很健全,中氣也足,來日必是一員猛將!”金子激動萬分地說道。
聽見第一聲啼哭時,關素衣就已經蒙了。她神情恍惚的接過孩子,像上一世演練了千次萬次那般慢慢調整姿勢,讓他躺得更舒服。他的小嘴兒一開一合,還在發出嚶嚶的哭聲,小手一觸及她衣襟就牢牢握住,像是有了感應。
在這一刻,她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汩汩滾落。原來那孩子不是罪孽,對於母親而言,無論受不受父親期待,他們都是上天贈予的最珍貴的禮物,最慷慨的恩賜。她上輩子沒能保住他,於是編造出那樣的言論來欺騙自己,卻原來在心底深處,她一直都渴望著,懺悔著,希冀著時光倒回,將他牢牢抱住。
“孩子,你不是罪孽,你是希望,是恩賜,是母親生命的延續。你一定要平安長大。”她將臉埋在孩子頸側,終是痛哭失聲。
金子和明蘭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主子,一時間有些無措,繼而慢慢紅了眼眶,跟著低泣。
為防嚇到孩子,關素衣沒敢哭太久,很快收斂了情緒,將他抱到床邊,小臉對著阮氏的臉龐,啞聲道,“弟妹,這是你的孩子,你好生看看他。”又捋了捋嬰兒的胎髮,“孩子,這是你娘,她拼了命都要把你生下來,你也看她最後一眼吧。”
奇蹟般的,阮氏猙獰不甘的臉竟慢慢變為恬淡,眼瞼無需手覆便合上了。她在天有靈,終是如願以償。
關素衣又是一陣無聲哭泣,怕孩子沾了太多死氣會生病,這才把他抱走,安置在隔間,由明蘭守著。金子從未哭過,直至今天才明白眼淚原來是鹹的、苦的、澀的。但她一點兒也不後悔,一點兒也不羞臊,心中反倒奔湧著激越的浪濤。能被陛下看重,派遣到夫人身邊,領略如此多的浩然正氣與人間真情,實是她三生有幸!
倘若日後任務結束,她也不想回暗部了,這輩子跟定夫人。
眼見夫人拿起帕子擦拭遺體上的血跡,她才堪堪回神,殷切道,“夫人,您快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
“肚子由你剖開,便由我縫上,好叫弟妹走得體面一點兒。”她從博古架上取來一盒針線,慢慢捻出線頭,怕一股不夠結實又加一股,飛快搓成一根。
“您,您來縫?”金子懷疑自己幻聽了。
“對,我來縫。弟妹肯定也願意我親手替她整理遺容,穿戴打扮。我護不住她,這點小事總能做到。”她悽清的語氣忽然變為冷沉,“你去正院查查她此前吃的那盒酸棗糕。昨日我才請了太醫幫她診脈,說胎位很正,胎相也好,弟妹身子骨又康健,絕不會轉天就大出血。查,一定要查到底!”
金子面色凜然,立即趕去正院,卻恰好碰見匆匆跑來的老夫人。原是牆外有婆子路過,聽見嬰兒啼哭,覺得事有蹊蹺就報上去,請老夫人來看。他們撞開房門,發現孩子取出來了,活的,是個大胖小子,心裡自是狂喜;又見阮氏肚皮被剖開,關素衣正穿針引線慢慢縫著,一個踉蹌,差點嚇暈。
老夫人一面念著阿彌陀佛一面退出去,趙陸離卻久久不動,彷彿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