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你的錯——尺寸沒有量錯——〃
她心裡明白,是這兩個月來靈芝人瘦了,以致衣服不合身——錯不在裁縫和針線娘——私心中暗暗嘆息,但也不願明說;面對針線娘,她給予明確的指示:
〃仔細看看,想想,怎麼補救,好在還有一天時間!〃
不料,一直一言不發,像個布偶般任人擺佈的金靈芝忽然開口說話了:
〃不必了,就這麼穿著吧!不用費事了!〃
而這麼一說,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不明白一向講究衣飾的她,對一生只穿一次的嫁衣反而不講究了。金夫人愣了一下,隨即百感交集,而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珍珠、珊瑚互望一眼,滿心詫異,但是不敢多話,唯獨漣漪不夠世故,望著她,怯怯地問上一句:
〃格格……就這麼穿……不合身……會難受的……〃
金靈芝打斷她的話,冷冷地說道:
〃穿什麼都是一樣的——世上根本沒有合身的衣服!〃
金夫人更加瞠目結舌,沒法子說話,而心中刺痛不已,暗自滴血。愣了一會兒之後,她勉強擠出聲音來,卻是對針線娘說:
〃沒事了,你回去吧!〃
於是,第二天,金靈芝便穿著一襲不合身的吉服出嫁,臉上毫無表情,卻像是在向天地宣告,橫豎是一樁不合心的婚姻,衣服合不合身根本不重要。但這宣告整個的被鞭炮聲掩蓋了,無法外傳,只能悶在她心裡;她一樣面無表情地默默承受了,然後,被僕婦們攙出流月軒,走向大廳。
金府的大廳中鞭炮響得極大、極熱鬧。
第二部分 第42節:故夢(42)
金夫人滿面笑容地高坐堂上,準備送親的金毓穿了一身新衣站在她左後側,姨奶奶們都帶著自己的孩子站在金夫人的右後側,把大廳擠了個半滿。
金靈芝在僕婦和漣漪的攙扶下走到金夫人跟前,鼓樂開始奏起,喜娘高聲喊叫:
〃格格拜別高堂——〃
金靈芝盈盈下拜,鞭炮更響,鼓樂大作。
金夫人情緒激動了起來,眼眶發紅,沒能有具體的語言,只有哽聲:
〃好——好——〃
她忍不住用手絹拭淚,向她辭別的金靈芝依然面無表情,但眼淚失控了,點滴落下。怎耐,一切成定局,時間也到了,不容人多流淚。僕婦們將她扶了起來,漣漪上前把繡著兩朵並蒂牡丹的紅巾蓋在她頭上。
鞭炮、鼓樂鋪天蓋地般的掩去了一切,而前來迎親的隊伍到了。
陸天恩也是一身大紅吉服,面無表情,而因為少了紅蓋頭的遮掩,他茫然的眼神整個地暴露於外,使他看來更像個無生的布偶;他整個人沒有散發出喜氣,但是身體行禮如儀;走進金府大門的時候,鞭炮聲響起,四下裡湧起一陣茫茫的白煙,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茫茫的白。
但,迎親的程式進行得很順利,隊伍準時返回陸府。
陸府的大門外結了連綿的紅彩,而且被鞭炮的煙霧、花屑、火花籠罩成一片混沌,宛如一座五光十色的花海,而且海浪波波相連,奔騰到大廳。
大廳裡張燈結綵,人群如潮,樂聲響徹,紅燭高照——一切都按照老規矩來,一點都沒有省儉。
陸老太太高髻華服,佩以珠玉,完全保留了〃帝女如花〃的高貴之氣,她高坐廳中,高興地接受道賀,笑得全身充滿了喜氣,原來的威嚴之氣也相對的減少了許多,使她顯得慈祥和藹,更像個大地之母。
隱居十年不曾會客、出門的陸正波破了例,親自主持婚禮。他與陸夫人穿著同樣簇新的吉服高坐堂上,但頭上的髮辮不曾藏起,因而顯得非常特別。
賓客中只有一位與他留著同樣的髮辮,像與他配合、呼應似的,而在賓客中顯得特別突兀,那是陸夫人之兄,來自蒙古的丹珠兒札布。他帶著兩個兒子和幾名侍從專程由蒙古趕來,身體健碩的他並沒有風塵僕僕之色,而是滿面紅光,滿面笑容,只奈官話不夠溜,因而沉默寡言,好在廳中充滿了鞭炮聲和鼓樂聲,為他掩去了不說話的尷尬。
鞭炮、鼓樂聲更響,新人到了。
陸天恩用紅綾紅彩牽著金靈芝進大廳——司儀高聲宣佈,賓客們的道賀聲、鞭炮、鼓樂聲也就稍降。
〃吉時到——新人行禮——〃
喜娘攙扶著金靈芝,跟隨陸天恩的牽引到達堂前立定。
〃一拜天地!〃
新人轉身面向廳外,深深下拜。
〃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