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的心不至於太灰暗,以為那個制度下不為惡就沒法子生存,其實道路還是可以自己選擇的。
葉文仲、顏紫的下場是史有明書的。崇禎帝上臺後,閹黨被剪除,被冤殺的諸君子被平反。這些東林黨人的遺孤跑到京城來為父親鳴冤叫屈,十九歲的黃宗羲當時滿腔悲憤、血氣方剛。他在《思舊錄》中記載,他和周朝瑞的兒子周延祚,硬是將害死他們父親的葉文仲、顏紫兩人逮住活活地捶死。
葉文仲這樣的惡吏當年行兇時難道就沒有恐懼感嗎?非也,他們只是在利益誘惑和上司的壓力下為之,也知道這是傷天害理的,也想過退路。楊漣被殺後,他生前留下血書藏在枕頭中,他在血書中寫道:“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與我何有哉?”血書最開始被惡吏顏紫獲得,他拿著血書對同事說:“異日者,吾持此贖死。”
惡吏的選擇和下場(2)
但顏紫等惡吏終於沒能“贖死”,既然為惡,就不應該心存僥倖。
三百八十年前文藝作品的暢銷題材
用文藝的形式,表達民間真實的輿情,在中國古就有之。明代朝政昏亂、奸臣弄權的萬馬齊喑的時代剛剛過去,一批“傳奇”、“洗冤”的作品很快冒了出來。
崇禎皇帝即位後,第一件大事就是清查閹黨,收拾民心。當年威風八面被稱為“九千歲”的超級大太監魏忠賢,被迅速地解除權柄,抄家沒產,流放到安徽鳳陽的祖陵守陵——這是明代皇帝對犯嚴重錯誤卻饒其性命的皇室宗親、大太監一種常見的懲罰方式。
可平時霸道慣了的魏忠賢還把自己當成“魏上公”,把崇禎帝當成他哥哥暗愚的天啟帝,不知道此時當務之急是保住腦袋,離京時還相當地招搖,帶著私家武士、押運四十輛滿載珠寶的大車,好像不是被流放,而是京官委派某地做封疆大吏。崇禎知道後異常生氣,覺得這老奴也太猖狂了,降旨要求地方官於魏忠賢的行程中將那些隨行武士逮捕,這些人知道後,也不管當年信誓旦旦要用生命來保衛的魏公公了,作鳥獸散,大車裡的珠寶也多被這些人順手牽羊給拿走了。
據清初的計六奇《明季北略》記載,眾叛親離的魏忠賢,一天晚上在一個小太監陪伴下,住進阜城縣一個小旅館,半夜有個從京師來的書生住在他隔壁,唱了一首譏諷魏忠賢的小曲兒,我懷疑這位老兄是故意尾隨魏忠賢,瞅準機會用文藝的形式給人催命。
這首小曲兒叫《掛枝兒》,是這樣唱的: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裡,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濃,怎把愁腸掃?
二更時,輾轉愁,夢兒難就。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裯。如今蘆為帷,土為炕,寒風入牖。壁穿寒月冷,簷淺夜蛩愁。可憐滿枕淒涼也,重起沿房走。
夜將中,鼓鼕鼕,更籌三下。夢才成,還驚覺,無限嗟呀。想當初,勢傾朝,誰人不怕。九卿稱晚輩,宰相謁私衙。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瓦。
城樓上,鼓四敲,星移斗轉。思量起,當日裡,蟒玉朝天。如今別龍樓,辭鳳,悽悽孤館。雞聲茅店月,月影草橋煙。真個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鬧嚷嚷,人催起,五更天氣。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似這般樣荒涼也,真個不如死!
這種《嘆五更》之類的民間小調至今在許多地方還流傳,格式、曲調比較固定,然後歌唱者即興往裡面新增內容,有如陝北的老漢唱《信天游》。這位白姓的書生,看來是民間文藝的水平高於八股制藝,魏忠賢一聽,覺得自己更加淒涼,真的生不如死,便真的“自掛東南枝”,懸樑自盡了。
白書生用小曲為魏忠賢催命後,更多反映魏忠賢殘害忠良的文藝作品很快就冒了出來。魏忠賢死後才半年,民間就開始流傳話本小說《警世陰陽夢》,隨後有《崢霄館評定新鐫通俗演義魏忠賢小說斥奸書》、《新鐫魏監磨忠記》。楊漣、左光斗等被閹黨害死的官員平反昭雪後,《楊大洪先生忠烈實錄》、《周吏部紀事》等紀實性文學大為流行。同樣,舞臺上的伶人也不甘寂寞,很快就創作了大量反映天啟朝那段慘烈歷史的戲曲,張岱在《陶庵夢憶》中說道:“魏黨敗,好事作傳奇十數本,多失實,餘為刪改之,仍名‘冰山’。城隍廟場臺,觀數萬人,臺址鱗比,擠至大門外。”據他回憶,扮演楊漣的演員一上臺,底下的觀眾大呼:“楊漣!楊漣!”不知道扮演魏忠賢的演員卸裝後,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