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奮、孝順、純樸這些無形資產已經用到了極點,成了秀才的他,到了杭州,如果還是第一次碰到馬二先生的那樣處事,他只能成為潦倒一生的窮秀才,因為鄉試中舉,絕非自己可以左右的。
匡超人於是開始了轉型,這種轉型是在內外兩種力量推動下完成的。他認識了開頭巾店的景蘭江和做醫生的趙雪齋,在兩人的介紹下,他認識了一大批所謂的名士。這些名士實際上是不得志的邊緣知識分子,科舉的路走不通,便以聚會作詩標榜高雅。匡超人沒有找到恩公馬二先生,人生地不熟的他一面給店家批選考卷,一面參加了這幫不務正業的名士們的聚會,和他們詩詞唱和,希望藉此進入主流社會,如果他的另一位導師不給他點撥,可能他漸漸地在省城蹉跎下來。他比不上有產業的景蘭江和趙雪齋,人家還有些本錢吟詩作曲。
鄉下青年成長為“超人”之路(2)
潘三的出現,讓他的命運再次拐了個彎,潘三是匡超人老家潘保正的族弟,保正讓潘三關照超人。馬二先生教匡超人的是如何在明處求名——如讀書應考,潘三教他的是如何在暗處求利。
潘三教導他不要搭理景蘭江那幫人:“二相公,你到省裡來,和這些人相與做什麼?”“這一班人是有名的呆子。這姓景的開頭巾店,本來有兩千銀子的本錢,一頓詩做的精光。他每日在店裡,手裡拿一個刷子刷頭巾,口裡還哼的是‘清明時節雨紛紛’,把那買頭巾的和店鄰看了都笑。”
匡超人虛心善學,馬上聽從潘三的教導,參與了潘三造假證件、包攬官司、冒名頂替去考秀才。用潘三的話來說:“像這都是有些想頭的事,也不枉費一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纏什麼?”和潘三一起幹那些非法勾當,“潘三一切事都帶著他幾分銀子,身上漸漸光鮮。果然聽了潘三的話,和那邊名士來往稀少。”潘三為他做媒,又娶了在撫院衙門當差的鄭老爹的女兒。有了錢又有了嬌妻,昔日的鄉下青年完全融入省城的生活。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雨,潘三事發下獄,而匡超人自忖難脫干係,潛逃到京師。
峰迴路轉,超人的運氣實在太好,當年在樂清縣對他關懷備至的知縣李老爺虛驚一場,已經在京師作了給事中。給事中雖然只是七品官,但是監察六部九卿的監察官員,位置相當重要,和監察各省的御史合稱科道官員,可以聞風言事,大官們懼他們三分。在此之前,他在杭州已經以優貢身份入太學,李給諫更高興,以為匡超人還是當年樂清鄉下誠實有為的好青年,對自己當地方官時樹起來的“重大典型”,當然要給予關照,顯示自己慧眼識才。於是匡超人在李老爺的推薦下,考取朝廷教習,而且隱瞞自己的婚史,娶了老爺的外甥女,切切實實做了回陳世美。
齊如山先生在《中國的科名》中介紹過,“貢生的出路:因為是國學生的資格,有時候可以與舉人比並。除會試之外,舉人可做的,他有時也可以做”,比如做教習是很好的出路,兩年期滿,可以保舉為官。
教習考取後,要回鄉辦理手續,回家後他碰到一件讓他內心暗喜的悲傷事:他在老家娶的老婆去世了,真是應了今天一句民諺:成功男人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他在京師娶了恩公外甥女的事就不怕露餡了。
衣錦還鄉的匡超人今非昔比了,見到了景蘭江,已不是當年謙虛樸實的鄉下青年,而擺出大大咧咧朝廷官員的架子。匡必須如此,沒有架子別人反而不尊重他,這就是官場的規則。他在昔日的老友面前大吹牛皮,對自己的人生導師、還在監獄裡的潘三,他心硬得可以,有人央求他搭救,至少去探監一回,安慰一下過去的老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清廉樣子:“潘三哥所做的這些事,便是我做地方官,我也是要訪拿他的。如今倒反走進監去看他,難道說朝廷處分的不是?這就不是做臣子的道理了。況且我在這裡取結,院裡、司裡都知道的,如今設若走一走,傳的上面知道,就是小弟一生官場之玷。這個如何行得!”對他的另外一位人生導師馬二先生,他也不惜挑人家的毛病,說馬二先生批選的優秀作文,“理法有餘,才氣不足。”來顯擺自己的高明。
這樣一個滿口仁義道德,卻唯利是圖的小人儒,也許我們討厭他,但分析他的人生軌跡,不得不承認只有如此,他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混得滋潤。馬二先生只會一味地以明規則求自己的名,最終只是個落拓書生;潘三作為一個小吏,只會按潛規則求利,最終只能沉於下層,事發入獄。而匡超人吸取了兩人之長,該按明規則出牌的就走明規則,該用潛規則牟利時就走潛規則,真正的左右逢源。——混得好的讀書人多半是匡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