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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到了葉家村,已是下午四點多,村裡的老鄉已準備好了。他們幫忙搬行李,安頓我們住下,又是歡迎,又是問候,非常熱情。最後,我們在廚房的飯桌邊坐下。桌上的大碗裡裝著菜,堆得滿滿的,蓋在上面是厚片的臘肉,而下面就都是蔬菜了。

我們在吃飯時,感到很難堪,因為周圍站著一圈小孩,看著我們吃飯,睜圓的小眼睛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突然間,小鄭,那個臉蛋白淨的上海女孩,激動地用上海話喊了起來:“哦喲!這麼肥的肉,豬皮上還有未拔盡的毛,噁心死了,這怎麼能吃呀?”但不久後,她們就不再會那麼講究了。

按習慣,我們把吃剩的肉皮和骨頭在桌面上留下一堆。做飯的農婦示意可以扔到桌下,我們照做了,馬上就聽到桌下汪汪的狗叫聲,低頭一看,那些張牙舞爪的狗東西們,為著爭奪肉骨頭而打架。毛茸茸的身體在我們腿間鑽來鑽去,嚇得大家連腿都不敢動一動。

第二天,我就主動要求參加勞動,其他幾個知青也跟來了。從那時起,我們開始了那漫長的農村生活,所經歷的艱辛困苦,無法一一言盡。但是,我們尚算比較幸運的,其他有些地方的上海知青還更為悲慘。

萬里長征始於足下

當時農村實行人民公社制度,每一公社下轄數個生產大隊,再下面就是按自然村組成的生產隊。生產隊是基本的生產和核算單位,組織農民參加集體勞動,並“按勞分配”,發放勞動成果。

江西農村以種植水稻為主,普遍推行雙季稻生產。但因為屬於偏冷型的亞熱帶氣候,適於農作物生長的溫暖期比較短,所以每年春暖之際,要儘快地把早稻秧苗插下去,以獲得足夠的水稻生長期,才能有良好的收成。這就是俗語所說的:“一年之計在於春”,所以春插季節的勞動,是分秒必爭,極其繁重。

到葉家村後不久就開始了春插農忙。我們也與當地農民一樣地出工、收工,參加生產勞動。挑擔、拔秧、插秧、鋤地、砍柴、挑水等農活,對我們都是新的挑戰。農民們挑著重擔在田間小路上健步如飛,可我們連空手走路都會滑下水田去。但由於努力,我們適應得很快。

在江西的上海知青,都經歷過水土不服階段。到農村後不久,全身長出了很多紅點,像疹子一樣,很癢,然後就轉化為水皰,破了以後就流出黃水,痊癒後不久,又長出新的疹子。這樣地長好了又發,斷斷續續,要到兩年後才會適應。記得我有一次回上海,去公共澡堂洗澡。那裡大夥都是赤身裸體在沖洗,旁邊那個不相識的小夥子,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著我。我問:你下放在江西的吧?他點了下頭,說:你也是吧?我們會心地笑了——我倆全身都是點點斑斑,疤痕累累。這是上海人在江西農村生活過的鐵證。

我少年時很害羞。一次,西塘大隊組織上海知青們學習,每個人都要發言,談思想體會。我勉強才開了個頭,就臉漲得通紅,說不下去了。大隊團支部書記何紅根笑話我:“來自大上海的,怎麼連在大眾場合下講個話也不好意思?”

小謝是我們的帶頭人,他能言善道,長於外交。我比較木訥,但工作踏實,不怕苦不怕累,努力表現——三十多年後我故地重遊,當地農民都還記得我,眾口一致地說,小劉是最“吃嘎”(好)的,捨得累,吃了“惡苦”。

與天地鬥其樂無窮

農村的習俗,每個村子中間都有一個大廳,稱之為“總廳”。那裡是集體開會和議事的地方,每到春節期間,廳裡會生起炭火,眾人圍著烤火聊天。

走進總廳,就看到豎立在右邊的鼓架,上面架著一個很大的鼓,看起來就像是古代衙門裡的皮鼓。那鼓敲打起來,鼓聲低沉,可以傳得很遠。白天鼓聲響起,是集體出工的時候,若晚上鼓響,則是幹部召集村民們來開會。

在春播農忙季節,前後大約要忙上三個多星期。在那期間,每天凌晨三四點,在睡夢中就被“嘭!嘭!嘭!”的沉悶鼓聲驚醒,那是開早工的通知。我從床上掙扎了起來,走出門口,天空仍然是黑漆漆的,只見靠近村邊的秧田中,已掛起了一盞點亮的馬燈,隱約可見。早工的活是到秧田去拔秧。

我們幾個知青,摸著黑朝燈亮的方向走去。到了秧田邊上,我站在田埂上,遲疑了一下,一咬牙就把那尚留著被窩餘溫的腳踩入了水田。那是早春的凌晨,田中的水仍然寒氣逼人;雙腳浸在冷水中,是浸入骨頭的冷痛,那種感覺刻骨銘心,我今天仍能清晰記得。

站在水田中的最初兩三分鐘,人就像是凝固了一樣,當雙腳被冷得麻木了,就喪失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