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美國布朗大學做了訪問學者之後,寫信請她幫忙買一本學英文方面的書,她立刻託人去買,跑了很多書店也沒買到,結果給我捎來了四五本別樣的書,厚厚一大摞。
1991年9月1日她給我來信說:
兒子:
兩年多不見了,時常想起你來。看見利利和肖肖,還有些安慰,現在他們也要走了,心裡很有些悵惘。
1992年2月29日,她在日記中說:
這個兒子在美國的花花世界裡,仍然過著勤儉樸素的生活。每天除了寫書,就是學英語。從他寄來的照片看,仍然和在國內一樣穿著皺兮兮的夾克衫,一臉的倔氣,傻氣。每天自己不做飯,吃點麵包、三明治之類的就算果了腹,天天如此,也難為了他……
字裡行間,浸透著母親的一片關愛。
她開始牽掛我的兒子馬驍,來信勸我一定要教育他知道自己是個中國人,別丟了中文。儘管她老寫錯我兒子的名字。
這一段“洋插隊”期間,母親給我寫了很多信,畢生中這是母親與我通訊最勤的一個階段。過去在內蒙古草原時,從沒接到母親這麼多的信。這時候母親已年近八十,其中有的信,字跡歪歪扭扭,很難辨認,是她在重病中所寫。
據李叔叔說,晚年的母親經常思念漂泊在美國的我。起初是擔心我容易激動,在外面闖禍;繼而知道我迫切想回來,又整天盼望著我能夠早日歸來。
她在1992年8月5日給我的信中說:
在閒時,常懷念你們。我已年近八十,今生還能再見到你們麼?每念及此,心常惘然。
……
擁抱你們, 親小小孫兒
讓我心中又溫暖,又酸楚。
當我漂泊異域,隱姓埋名,被世人漸漸遺忘時,1993年9月她寫了一篇文章《兒子老鬼》表達了對我的思念。此時,她已經79歲。
據徐然姐姐和李叔叔說:母親病重昏迷期間,除了唸叨妹妹白楊外,還常常唸叨著我,清醒時總問:小波回來沒有?
……
孩子時代我害怕母親,隨著歲數的增長,體力的強壯,我也叛逆起來,鄙視那些向她點頭哈腰的人。缺少關愛,使我對母親產生了不滿,很少去親近她。她病了住院也從沒主動去看過,不願討好她。
文革中,她捱了整,我毫不同情,真的認為她腐化墮落了,該整一整。
特別是她後來跟那個機靈過頭的秘書廝混在一起,我感到她身上也有邪氣,對她十分鄙視,一肚子意見。從1963年到1985年,二十多年中我沒有和母親照過一張像。除非有事,從不找她——難怪她罵我白眼狼。我做不到哥哥那樣,能以德報怨,即使受冷遇也能滿腔熱忱幫她辦事跑腿兒。
我很敏感,她對我一點點不好,都無法容忍,長久不忘。所以我對她熱情不起來,若即若離。很長一段時間,她是不合格的母親,我是不合格的兒子。她做母親失敗,我做兒子也失敗。除了文革中打砸搶過她一回,後來我又偷過她一次。
那是父親去世後,她縱容秘書大肆搶掠家裡的財產,我們幾個孩子自然對母親不滿。我幫助她找到了家裡一批最值錢的字畫,如數交給了她,卻不料她完全據為己有,說什麼我是第一繼承,等我不在了,你們才能繼承……我、徐然、青柯都很擔心她會與秘書私分了這些字畫。我不得不給她寄去一篇《法制日報》,寫信說明孩子與她一樣有權同時繼承父親的遺產,不存在誰先誰後。她當時在珠海,看完了信,氣得滿臉通紅,大發雷霆,罵我貪婪,白眼狼,父親剛死就與她爭父親的遺產……徐然告訴我後,我自然惱怒,決定採取行動,把那批字畫再偷回來。——誰叫你們過去偷我手稿的?這是一報還一報。自母親去珠海後,秘書把母親小紅樓的臥室大門和大衣櫃全都貼上了封條。一般都是單位辦公室裡逢年過節才貼封條,哪有在家裡貼的?封條對賊根本不起作用,其主要用意是威嚇我們幾個孩子,顯示他凌駕在我們孩子之上。我不反抗一下,也不甘心。1986年1月一天深夜,我開摩托車到小紅樓,從門上的窗戶鑽進母親的房間,撬開她的大衣櫃,尋找字畫。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只好偷了她的一個照相機。
28。母親與我(5)
為此老實的哥哥背上了黑鍋——秘書和母親都說是他拿的,因小紅樓無人居住,他經常去照看。後來哥哥因一時經濟拮据,向我借錢,我送給了他100元,以表內心的愧疚。29年來這個秘密從未對任何人說,在此,我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