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據我看,最重要的是與她童年時的遭遇有關係。如果她的父母很愛她,很關心她,她絕不會這個樣子。——母愛能傳染,“不母愛”也能傳染。
她可能覺得,她這樣對待我們比她自己小時所受到的待遇要好多了。
母親生在一個破碎的家庭,她父母對孩子的態度潛移默化教給了她“自己第一,孩子第二”的觀念。在她的意識裡,把正常母親對孩子無微不至的關懷,為孩子寧肯犧牲自己的母愛統統當成了“嬌慣孩子”。記得六十年代她去看望了一位朋友後,回家對我們說這個人太慣孩子了!為討孩子歡心,竟讓小孩用小手打自己的臉。小時這麼慣,將來大了,還得了?不把你給殺了呀!
母親曾告訴我:剛解放時,哥哥因為穿著破舊,總給家裡跑腿幹活,被鄰居誤以為是家裡的勤務員。認真想想,當時穿的破,總幹活的孩子很多,不都被認為是家裡的勤務員。真正原因是父母對哥哥冷冷冰冰,缺少親情,才讓外人有這個感覺。我也屢屢碰見過人們詢問楊沫是不是你親媽之類的問題。而母親對自己近乎冷酷的行為總用“不慣孩子”來解釋,說她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教育方法,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把孩子置之死地了,命都難保,還怎麼能教育好?
母親的家庭是特殊的,因此心理也比較特殊。她的慈母心也有,我當反革命後,她救了我。為哥哥調動工作,姐姐調回北京,她都找了人,幫了大忙。所以她也不是一點母愛沒有,就是比較少。三年困難時期,她和父親眼看著孩子吃不飽,甚至餓昏了也不管,自己心安理得吃高階點心;她最疼愛的女兒不明不白死亡,嫌犯抓住後又給放了,她卻沒有勁頭去奔走,上告……
——嚴格要求,不搞特殊化,不嬌慣孩子也不能走極端,否則就成了冷酷。姐姐徐然在一篇懷念母親的文章中曾說她“愛也溫柔,愛也冷酷”,儘管委婉,也道出了她對子女有冷酷一面的事實。
所以,很多女作家的孩子都對自己的母親有一肚子意見。
22。晚年的變化(1)
1989年5月,經人介紹,她認識了李蘊昌叔叔,給她的生活帶來了鉅變。
李叔叔是一個搞化工的高階工程師,妻子3年前已病逝。他原籍河北新城縣,正是十分割槽的地盤。母親抗日戰爭時經常在此出沒,對當地情況非常熟悉。所以兩人一見如故,很能談到一塊兒。
母親喜歡古典音樂,李叔叔也喜歡。母親還喜歡聽民樂,李叔叔也不討厭,並幫母親搞來了《胡笳十八拍》、《平沙落雁》、《十面埋伏》等磁帶。
兩人都極度反感色情文學。對那種模仿《金瓶梅》寫法,連篇累牘寫床上事的暢銷書嗤之以鼻。
李叔叔雖是搞理工的,但翻譯過專業著作,有相當的寫作能力。他博覽群書,略知一些文學,跟母親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李叔叔待人真誠。妻子患病期間,他給照顧得無微不至,在同事中都出了名。文革中他一個熟人被整成反革命,趕到外地農村勞改,後得了痢疾,回北京無家可歸,很多人都不敢理睬。他卻敢前去探望,並把病人接到自己家,養了很多天,直到痊癒為止。後來還主動給那人的單位去信,反映這個人的種種困難,結果使那人的處境得以改善。換了親兄弟,都未必能做得到。
自與母親認識後,他感到楊沫是個好人,值得尊敬,就頻頻去醫院探望母親。當時母親正住院做一個整容手術。為照顧母親,他常常早8點來,晚8點走,一呆就是一天,幾乎天天如此。
7月的一天,母親無意中說,很久沒吃天福號的醬肉了。
第二天赤日炎炎,他比往常來得晚,上午11點多鐘才到。滿頭大汗走進病房。買來了一包包天福的醬肉、醬肚、醬肝、醬豬耳朵、醬舌頭……
母親說:買這些怎麼吃得了?
他用毛巾擦著汗水,喘息著,啊啊地說不出話來。大暑天從和平里到西單,再跑到國防科工委醫院,小夥子都難以忍受,何況70多歲的老人,何況心臟有病。
母親很有些感動。
兩個人接觸了3個多月,彼此都挺滿意,準備登記結婚。孩子們都持贊成態度。惟有羅秘書感到了恐慌。他特別找到了母親的老朋友,解放軍報社顧問畢永暢以及中華社會大學校長於陸琳,訴說母親與李叔叔交往及準備結婚的情況,貶損李叔叔……感嘆楊老師太容易上當受騙。
事後,他鄭重其事告訴母親:於陸琳說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再結婚讓人笑話!
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