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忙前忙後地為他們整理禮服的下襬和靴子,書記官最後一次閱讀匣子裡的國書,防止倉促中出什麼疏漏。使節都是些身份高貴的男人,而他們也很難得到來梵蒂岡面聖的機會,沒有人想在這個隆重的場合下丟人,也沒有人想給教王留下自己禮儀不周的印象,他們焦急地大喊著自己僕人的名字,嘟嘟噥噥地抱怨著僕人們的懶和愚蠢。一切都嘈嘈雜雜的,倒像是翡冷翠城裡東方區那些下等的小旅店裡鬧哄哄的樣子。
葉素盟一襲白色的夔雷紋長袍,頭戴黑緞繡金線的高冠,腰間一條黑色的腰帶,嵌了一塊上品的山玄玉。這身衣服在東方已經是可以出入君王殿堂的禮服了,可在這個滿眼皆是黃金鈕釦、蕾絲袖口、絲綢領巾和寶石勳章的帳篷裡,葉素盟穿得還沒有一個僕役像樣。他倒並不在意,雙手攏在袖中站在帳篷的一角,懷裡插著東方象徵使節身份的節杖,含笑看著這些人忙忙碌碌的,似乎很開心。人群中穿梭著身穿黑色軍服的西方男人,他們高大魁梧而沉默,一身幾乎蓋到腳面的黑色厚織法袍,用鑄鐵的鈕釦扣得密不透風,衣領高高豎起,看起來像是教士的衣服,卻如同盔甲般嚴實,葉素盟不知道他們的黑袍下是否確實穿著甲冑,如果不是,那麼其中某些人如果脫下黑袍,肌肉一定如熊一樣發達。黑袍的雙肩和衣領上都有金線繡的玫瑰花紋,胸前垂下鋼鐵和純銀鑲嵌而成的十字聖徽。這身衣服象徵他們的身份和地位,翡冷翠獨立於十字禁衛軍之外的精銳,異端審判局的騎士們。一名騎士覺察了葉素盟的注視,轉身默默地面對他。葉素盟踏前一步,以純正優雅的西方禮儀躬身行禮,騎士怔了一下,以同樣的禮儀回報,起身消失在人群中。他那麼一個體型健碩的人,消失時卻像是魚沉入水底那樣,完全沒有驚動周圍的任何人。
“來點煤油,來點煤油,把我靴子上的銀釦子擦亮一些。我說你們這些笨蛋,現在到你們賣力的時候了!我那枚雙劍十字勳章在哪裡?那是我們家族最珍貴的勳章!我告訴過你們要掛在所有勳章之前的!”高黎國的使節是一個年輕的侯爵,一邊對著僕役們抱怨,一邊使勁地跺著腳,抱著雙臂摩擦,希望給自己帶來一點溫暖。
他注意到一旁看著他微笑的葉素盟,猶豫了一下,微微躬身行禮:“我親愛的朋友,你從哪裡來?東方麼?太難以想象了,在冊封蘇薩爾公爵的大典上,我們居然有一個來自東方的使節。”
“晉都,一個很小的國家,在神聖的教王國和東方諸國之間,算是東方吧。我的名字叫做葉素盟,非常榮幸在此和您相見,西拉努斯侯爵殿下。”葉素盟上前回禮,他的希伯萊文還不是很流利,但是在東方人裡已經算是很出色的了,每個人都能聽出他話裡的恭敬。
“您知道我的名字?”年輕的西拉努斯侯爵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我們在某一次宴會上碰巧見過麼?不可能的,一位來自東方的智者,如果我見過您,我一定記得。”
“不,我們不曾見過,可是來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教王陛下的養女將被嫁給高黎國的國王卡圖盧斯大公,這是來自神的莫大的恩寵。”葉素盟帶著謙卑的笑,“您會是這次典禮上最出風頭的人……除了蘇薩爾公爵之外,每個使節都以能夠認識您為榮。我私下裡向您的僕役打聽過了。”
“哦,別提了,又不是嫁給我。我只是為大公送信,站在寒風裡抖腿。”西拉努斯醺醺然地享受著這份來自東方的吹捧,嘴裡卻要表現得滿不在乎,“終於熬到開城了,這該死的天氣!您不冷麼?看您這麼一把年紀,倒是好身體啊。”
“晉都是個不太富裕的國家,我小的時候冬天家裡生不起火盆,所以練得不怕冷了。”葉素盟笑笑,“其實我也要忍不住哆嗦了,因為惶恐,第一次參加這樣盛大的典禮,不知道自己的手腳該怎麼放。”
西拉努斯對這個老人的好感更大了,他親近地拉著葉素盟的衣袖:“這沒什麼,即便對於本地的大貴族,覲見教王的禮儀也不是都能掌握的。不過其實並不複雜,到時候您跟著我做就可以了。”
“太好了,無言以表達我的感激。”
溫暖的陽光忽然湧入了帳篷,像是潮水似的。那是異端審判局的騎士們拉開了帳篷的門簾,初升的太陽已經露出雲層之上,像是一枚在溫水中懸浮的蛋黃那樣。陽光的到來驅散著晨霧,風捲著白色的花瓣飛翔在每一寸空氣中。白衣的修女們把潔白的大蒜花向著空中拋灑,飛落的花瓣中,紅色法袍的西塞羅大主教已經手持聖杖站在那裡。他是引路的聖者,環視眾人之後轉身向著梵蒂岡的城門緩步走去,一邊走一邊搖著手中的銅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