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面色沉重坐在一邊,暗道:“這下事情可真鬧大了,縱然翠霞派不心存芥蒂,同道中人也必會在背後指指摘摘,說我平沙島的不是。掌門師兄的確也是難做,無論阻止與否總教那盛年搶了先機。”
盛年插下了第四劍,雙腿血肉模糊幾不能站穩,但眾人見他連耿南天的面子也不賣,曉得任誰上去也是沒用,惟有屏息而望,默默期望這九刀快些完成。
淡言真人忽然起身,兩三步走到盛年跟前道:“盛年,餘下的一半刑罰,由為師替你受下。”
不等盛年開口,老道士手起劍落,仙劍深深插入右肋,自背後露出古樸無華的半截劍刃。
盛年叫道:“師父!”伸出沾滿熱血的左手抓在淡言真人右臂上,激動道:“您何苦如此?是弟子不肖,連累了您老人家的清譽!”
淡言真人身軀晃了兩晃,微笑道:“痴兒——”
猛伸指在盛年胸口一點,一道渾厚的翠微真氣立時禁制住他全身經脈,卻是施展了定神咒。
盛年動彈不得,惟有張口叫道:“師父!”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反手第二劍刺入左肋,轉身問淡怒真人道:“師兄,門規可有說弟子犯錯,師長可以身代之?”
淡怒真人頷首道:“不錯,有這一條。”
淡言真人點點頭,再將海闊劍插入右肩。
盛年心如刀絞,苦於無法動彈,瞠目大叫道:“師父,您快住手!”
適才他遭人冤枉,將石中劍插進自己身軀時也不曾如此激動,甚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但目睹淡言真人為己分刑,竟不惜以海闊仙劍自傷,心潮澎湃再無法自持。
老道士反手拔劍再刺入右臂,褚色的道袍迅速被殷紅的鮮血染透,地上更是濺起一灘血珠。
眾人目不轉睛的望著場中的這對師徒,有人不禁捫心自問道:“若是我的弟子需承受這九刃之刑,我能為他分擔麼?”這一問,多數人卻沒有答案,因為誰都不曾想過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自古以來,或有弟子代師受刑,兒女為父分憂,但如淡言真人這樣為了門下弟子而甘願受刑的又有幾人?原來這個師父真不是好當的,若多幾個盛年這般的人物,那豈不要把一條命全搭進去?
忽然,淡怒真人瘦小的身軀站起,一把按住淡言真人的海闊劍,左袖一捲探手握住盛年的石中劍,更毫不停頓的倒轉劍鋒刺入小腹,這幾下電光石火目不暇給,待人們反應過來,他已完成了九刃之刑中最艱險亦是最後的一刀。
一蓬血泉自淡怒真人的身軀裡飆射而出,他哼也不哼一聲,挺直腰桿朝淡言真人微笑道:“師弟,這劍我代受了。”
盛年睚眥欲裂,虎目中熱淚滾滾,想說又覺得咽喉被熱乎乎的東西堵住,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身上的四處傷口依然火辣辣的作痛,但比起心頭那種痛楚,著實算不了什麼。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師門恩重,縱然是粉身碎骨,亦無法報答得完!
廳中更無半點聲音,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懾,更被翠霞派師徒三人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氣勢所折服。
甚至有人私下裡盤算著,如何將自己的晚輩推薦到坐望峰,拜倒在淡言真人的門下。
淡怒真人抽出石中劍,帶出一溜的血雨。
他的神情依舊一副漠然,但看在盛年眼中卻是分外溫暖,他拍開盛年禁制,將仙劍還歸他的鞘中。
盛年叫道:“師伯!”
淡怒真人一搖頭,伸手封了小腹周圍的穴道,徐徐說道:“刺完方才那劍,你已不是翠霞弟子,便不需再叫我師伯了。”說著食指連點,替淡言真人止血療傷。他受了最重的一劍,竟恍若無事,見者無不動容。
盛年一震,茫然望著淡怒真人取出靈藥分與他跟師父,腦海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叫道:“你已不是翠霞派的弟子了!”
他自幼拜在淡言真人門下,一晃已是三十年,這三十年裡,雖說有八年的時間漂泊在外,可終究也是翠霞派門下的身分。
突然之間,不過半個早晨的工夫,他卻陡然成為一個揹負著傷害同道、見色起意罵名的正道劣徒,甚至在其後五年中,連翠霞派弟子的身分也被剝奪,一時盛年胸口一痛,一口熱血湧到喉嚨口,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老道士撕下一擺袍服為淡怒真人敷上傷藥,再簡單的裹紮傷口,臉上流露一絲苦笑道:“師兄——”
淡怒真人一搖頭阻止他道:“你我同門一百三十多年,何必再多說那些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