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態地):“喂,侍者,一小時前我要的那杯雞尾酒呢?”他忘了自己,試圖站起來,磕絆了幾下又坐下,好像筋疲力竭了。“這條該死的腿!我該找根樹枝來。那該死的血腥的戰爭;請願諒,我失態了……。”
為了滿足他的要求,莫娜呷了一口雞尾酒,然後果斷地站起來,“我必須走了。”
她說著,朝著門口走去。
“等等,等等!”羅斯梅爾喊道,“我給你叫輛計程車。”他裝起了錢包,蹣跚著追了出去。
到了車上,他把錢包放在她手裡,“自己拿吧。”他說,“你知道我剛才是在開玩笑。”
莫娜一聲不吭地拿出了幾張票子,然後把錢包塞到他的口袋裡。
“什麼時候再見?”
“當然是我再需要錢的時候。”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他們穿過破爛不堪的威霍肯大街。從地圖上看,這條街道位於紐約,就像海王星上的一顆肉瘤。有些城市你永遠也不會去,除非在你絕望的時候,或者在夜幕降臨時人的思維混亂的時候,還有一些城市,人們從最久遠的年代之前就打算永遠不在其中居住。在這種時代錯誤的安排中,除了那些屬於一個被人們忘卻了的地質時代的動植物,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在每一個角落人們都會迷失方向,每條街道的名字都拼成米克麥克。
陷入絕望的羅斯梅爾夢想著多彩的戰爭生活。儘管他只有一條腿,但他還是個律師。他不僅憎恨使他失去一條腿的布徹斯,也同樣憎恨他的鄉親。他最憎恨的是他出生的小鎮。他恨自己像個酒鬼一樣醉飲。他憎恨所有的人,以及那些鳥、獸、樹木和陽光。在一無所獲的過去中唯一剩下的就是錢,可他同樣地憎恨錢,他每天從昏睡中醒來又進入一種反覆無常的狀態。他做起壞事來彷彿它們是一種日用品,就像大麥、小麥及麥片一樣,在他曾經快樂地嬉戲、像百靈鳥一樣歌唱的地方,他如今只能咳嗽著,呻吟著,喘息著,鬼鬼祟祟地蹣跚而行。在那場致命的戰爭開始的那天早上,他是那麼年輕,富有朝氣,鬥志昂揚。他用機槍掃除了布徹斯的鳥巢,又消滅了兩個陸軍中尉,並且正準備向餐廳開火。就在那天晚上,他躺在血泊裡,孩子般地哭訴——他將再不能擁有兩條腿了。他像野獸般地嚎叫,他祈禱,叫媽媽來——可這一切都毫無用處,戰爭對他來說已經結束了——他成了一個犧牲品。
當他再次見到威霍肯時,他想爬到母親的床上,然後死去,他請求允許他看看他小時候玩耍過的房間。他從樓上的窗戶俯瞰著花園。在極度的絕望中朝著花園吐口水。他斷絕了跟朋友們的往來,每天沉溺於酒水中不能自拔。時光飛逝而去,他卻只在記憶中徘徊。現在他只有一種保護了,那就是他的財富。這如同對一個瞎子說他將擁有一根白手杖。
一個晚上,他獨自坐在一家鄉村酒吧裡,一位女郎走過來遞給他一本雜誌。他便邀她一起坐下,並給她叫了一份飯菜。他聽她講述著她的故事,漸漸地忘了自己的假肢,也忘記了戰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愛上了這位女郎。她並不需要愛他,只要被他愛就行。假如她能偶爾來看看她,哪怕只有幾分鐘,生活對他來說便會重新變得有意義。
於是羅斯梅爾開始夢想來,他忘記了那些破壞了這幅美麗圖畫的撕心裂肺的情景。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即使是現在他少了一條腿。
現在讓我們暫且不談羅斯梅爾。計程車載著他宛如客輪航行在哈德遜河面上,不停地起伏。就讓他在裡面做個好夢吧,我們在曼哈頓的海濱還會再見到他的。
在四十二大街莫娜消失在地鐵中,幾分鐘後又出現在謝爾登廣場。在廣場上她的路線變得飄忽不定。要是索菲還跟在她身後,那肯定很難跟上她。這個村莊就像一個網狀的迷宮,是根據早期荷蘭定居者的複雜構思而建成的。你常會在曲折的街道盡頭與自己打照面。這兒的一切——衚衕、小巷、地下室、閣樓、廣場、三角形的建築以及庭院都是不規則的,不諧調的,使人迷惑的,而集這些缺陷於一體的,則是米爾沃基的橋。一些小房子躲在昏暗的、可怕的工廠之間,一直昏睡在只能用“恐怖”這樣的字眼來描繪的時空裡。那些房屋的正面,那些古怪的街道名字,還有那些荷蘭人留下來的小型建築,到處都留下了朦朧而混飩的已逝歲月的痕跡,而現在則以街道上頑童的尖叫和來往車輛的轟鳴宣告著它們依然存在。最混亂的莫過於這裡的種族、語言及風俗習慣了,那些強行進入的美國人已不再是人們注意的焦點,無論他們是銀行家、政治家、政府官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