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曾家絕不是什麼大地主家庭。
傳統時代,農民們想要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困窘生活,幾乎只有供子弟讀書一途。
曾國藩祖父曾玉屏中年之後的全部期望就是子孫們靠讀書走出這片天地。
他不惜血本,供長子曾麟書讀書,“窮年磨礪,期於有成”。
然而,曾麟書資質實在太差,雖然在父親的嚴厲督責下,兀日窮年,攻讀不懈,卻連考了十七次秀才都失敗了。
作為長孫,曾國藩身上揹負著上兩代的希望。
然而曾家的遺傳似乎確實不高明,曾國藩從十四歲起參加縣試,也是榜榜落第,接連七次都名落孫山(曾國藩的四個弟弟也沒有一個讀書成功)。
曾家已經習慣了考試失敗後的沮喪氣氛,他們幾乎要認命了。
然而,二十三歲那年,曾國藩的命運之路突然峰迴路轉。
這一年他中了秀才,第二年又中了舉人。
又五年之後的道光十八年,二十八歲的曾國藩中了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剛過而立之年的曾國藩和每個普通人一樣,有著大大小小許多缺點。
一是心性浮躁,坐不住。
曾國藩天生樂於交往、喜歡熱鬧,詼諧幽默。
在北京頭兩年,他用於社交時間太多,每天都要“四出征逐”,走東家串西家,酒食宴飲,窮侃雄談,下棋聽戲。
雖然他給自己訂了自修課程表,但執行得並不好,認真讀書時間太少,有時間讀書心也靜不下來。
“我完整的看過曾國藩日記。”華皇對曾紀澤道。
道光二十年六月,曾國藩在日記中說,四月份“留館”之後,他“本要用功”,但“日日玩憩,不覺過了四十餘天”。他總結自己四十多天內,除了給家裡寫過幾封信,給人作了一首壽文之外,“餘皆怠忽,因循過日,故日日無可記錄”。
因此,他在日記中給自己立了日課,每天都要早起,寫大字一百,溫習經書,閱讀史籍,還要寫詩作文。
翻開日記,責備自己“宴起”、“無恆”、“太愛出門”的記載到處都是。
二是為人傲慢,修養不佳。
雖然資質並不特別優異,但曾國藩在湖南鄉下朋友裡總算出類拔萃,並且少年科第,所以一度顧盼自雄。
在離家到京服官之際,他那位識字不多卻深有識人之明的老祖父送給他這樣的臨別贈言:“爾的才是好的,爾的官是做不盡的,爾若不傲,更好全了。”
老祖父的一句箴言當然不足以掃平他身上的處處鋒芒。
在北京的最初幾年,“高已卑人”,“凡事見得自己是而他人不是”這最常見的人性缺陷在他身上體現得很明顯,他接人待物,不周到之處甚多。他的幾個至交都曾直言不諱地指出他的“傲慢”。
他的好朋友陳源兗就告訴他:“第一要戒‘慢’字,謂我無處不著怠慢之氣。”“又言我處事患不精明,患太刻薄,須步步留心。”第二個是“自是”,聽不進不同意見,“謂看詩文多執己見也”。
因為修養不佳,脾氣火爆,曾國藩到北京頭幾年與朋友打過兩次大架。第一次是與同鄉、刑部主事鄭小珊因一言不合,惡言相向,“肆口謾罵,忿戾不顧,幾於忘身及親”。另一次是同年兼同鄉金藻因小故口角,“大發忿不可遏,……雖經友人理諭,猶復肆口謾罵,比時絕無忌憚”。這幾句描寫形象地描繪了曾國藩性格中暴烈衝動的一面。
普通人在社交中最容易犯的錯誤是言不由衷,語涉虛偽。比如在社交場合常順情說好話,習慣給人戴高帽子。比如自矜自誇,不懂裝懂,顯擺自己,誇誇其談。人性中這些常態在曾國藩身上一樣存在,甚至更突出。畏友邵懿辰指出他的第三個缺點就是“偽,謂對人能作幾副面孔也。”
在曾國藩日記中,他多次反省自己的這個缺點。比如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四,朋友黎吉雲來拜訪,“示以近作詩。讚歎有不由衷語,談詩妄作深語”。讚歎之辭並非發自內心。而且聊著聊著,自己就故意顯擺高深,誇誇其談起來。這樣的記載數不勝數。
席間,面諛人,有要譽的意思,語多諧謔,便涉輕佻,所謂君子不重則不威也。
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是無傷大雅的社交習態,如同喝湯時不小心會出聲一樣,幾乎人人不能避免。但對於聖人之徒來說,卻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因為儒家認為,修身之本在於“誠”。對自己真誠,對別人真誠,一是一,二是二,一絲不苟,才能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