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笑了起來,方才的黯傷彷彿真的全無了。
我也跟她笑了。
那夜,我回到家裡,一閉了眼睛,便彷彿看見那小屋溫馨的淡黃。
父親紀事 第十一章 1(1)
崔兒和我常去的是汝河邊兒。
每次她總要到河邊的墓地。
現在的崔兒知是爸爸死了,自己再也看不到了,便常去墓邊拔草,有時會採上些野花,她這樣做,我倒好像時常看到她的父親。
“你說,我爸爸,他會冷嗎?”已是秋天的時候,我們衣衫裡都加了毛衣的。崔兒撫著墓碑問我。
“也許,會的。”我不由得打個冷噤,想象中的那裡是很潮溼的。
“會很黑嗎?什麼也看不見?”
“……”
“會很遠嗎?總也走不到?”
我摳著墓碑上鐫著的字跡,沿著那彎曲的道兒拭著,觸出了石碑的堅硬。我不知道那兒是不是一處遙遠的黑暗?姥姥說過,天呢,有十八層,地呢,也有十八層,人是輪番活著,行善的上升,做惡的下沉。總想會有縹緲的明亮和沉重的黑暗。
崔兒也蹲下身,用手絹擦拭著墓碑的灰塵,墓碑拭得有些光滑了,“人幹嗎要死?”崔兒又問。
“可能……因為有小孩要生呀。”
“那我不來,爸爸就不會死了?”
“還會有別的小孩呀。”
“我們都不來呢?”
“……”
“你說,我會找到爸爸嗎?我也去死。”
“人死,什麼都看不見了。”
“才不是,你說的不對,爸爸能看見我的,肯定會看見我的。媽媽說的,我每天呀,吃飯,上學,玩呀,睡覺,爸爸都能看見,只是他不能說話。”
說話或許也會,怕是隻在夢裡。死,是一個永久的夢。
走過樹林墓地,登上河岸,踏在河邊又是豁然明亮。秋天的河水淺淺的,很清,在闊闊的河床裡描出個細狹的道兒,我們跑著、逐著,時而揀了石子打了水漂兒,或是驚嚇淺水裡的小魚。累了,便躺在河堤的草坡上,兩腿兒翹著,胳肘支著地,兩手托腮,臉對著臉兒望著。
河水對面有人嚄我們:“喲嘿,小兩口喲,親個嘴喲,拜天地喲。”
我抬頭看時,是王國慶,趕了兩隻羊在河水對面。便大聲叫他名字。王國慶見是我們,倒噤了口,愣了一會兒,脫鞋涉水過來,他只著個單薄的褂子,蹚水時我都替他寒戰。
“是您倆呀,放學不回家溜河邊呀。”王國慶見我大大咧咧,全沒有在學校的拘謹。他又凸鼓著薄薄的大嘴唇,翻了粘滿眼屎的臉兒,做那非哭非笑的鬼臉。額上的傷疤還在,只是不像那般如紅蚓似的了,我的心也咯噔一下。
“你呢?沒再上學?”崔兒問他。
“上學幹啥?不自在!”他說著,看見對面羊兒散遠,便揀了石子扔去,驅它們攏來。
“上學學知識,不然你長大做啥?”崔兒倒挺認真。
“再學,也是種地,學校就不是給我們開的。”
“學校是大家的。”
“是您的,是城裡人的。俺娘說,城裡人刁,沾不得。”王國慶說著,見羊竟跑遠了一隻,便又蹚過河追去。
好遠,聽得他怪聲怪氣地唱街頭野孩子的流行曲:
電燈泡,明又亮,
黑天白日找物件,
找的誰?
找的東關李素梅,
麻子臉、豬耳朵,
嘀嘀哇,嘀嘀哇,
一會兒花轎就來到。
崔兒和我無言地看他趕了羊兒,漸漸遠去。
站了許久,我忽然扳過崔兒的肩,對她說,“我們結婚吧!”
“結婚是什麼?”
“……好像是,結了婚,兩個人就老在一塊兒了,就是娶媳婦。”
“沒羞!我才不。我要和媽媽老在一塊兒。”崔兒聽了,馬上給了我答覆。
我呆然許久,一副“情場失意,惱羞成怒”的形態,憤憤地把衣袋中的玻璃球、畫片兒、彈弓一股腦兒扔出,彷彿那也是崔兒,必須斷緣。
走時,我連書包也忘在河邊。第二天上課時,崔兒輕輕地把書包放在我的課桌上,靜靜地待在我身邊很久,我也沒睬她。
父親紀事 第十一章 1(2)
幾天之後,姥姥來了,我非要鬧著去姥姥家,便請假去了。不知是不是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