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退出?張奶卻沒松我,許久才緩緩地起身,在門口臉盆架處摸出個扁扁的圓盒來,牙粉。開啟,摳出點來,搽在牙口。張爺打完,似是完成一份作業,顯出無事的鬆弛,無半點悔意,張奶也沒一絲怨氣。我的驚惶,反倒顯得多餘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父親紀事 第三章 4(2)
許久,張奶怯怯地詢問張爺,“……咱們還是去吧?”
張爺鐵了臉,無言。
“縱然我不該生了他,可畢竟是你的骨血,咱們總得送一下。孩子本就不該傍黑才埋,往陰司那般遠,讓他趕夜路……送他一程,點個明。”
張爺雖依舊默然,腳下的步子卻已動了。
我夾在兩位老人身子中間,引了他們向城外走去。
月晦夜沉,星稀寂寥,四周瀰漫一片黑魆;只有腳下馬燈的一團昏黃。
斷牆敗垣的城根時而傳來幾聲狗吠,驚起三兩黑鴉,撲稜稜扇得夜響。那條半凍了的河也像一條僵死的,翻起白白肚皮的蛇。沒走到傍晚埋人之處,我便怎麼也不肯走了。
我不能為了給那個傢伙照個陰間的路光,方便他趕道,倒累我在陽世摸瞎兒。
我不走,他們也無奈,只好怏怏地回。
回來之後,我卻昏昏地燒了兩日,張奶說是鬼魂附身,和張爺整整守我兩天,嘴裡不停勁地喚我。得閒,我便嚶嚶地對媽媽泣著,檢討自己的閃失。
我至今也難以忘卻張奶的喚聲,那淒厲而悠長,讓人恐怖的調兒。每每憶起張奶,耳邊便仿縈起聲響,難怪人有叫魂之說,這般悠悠的餘音,誰都能叫得轉來。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父親紀事 第四章 1(1)
大院門口掛了個牌子,白底紅字,長長地豎在大門左側的門框上。
媽媽說它叫做黨校。
掛牌那日搬來個新居戶,媽媽說是黨校的總務兼會計,叫萬福清。
萬福清個頭不高,渾身上下卻從臃腫的黑棉衣褲裡透出鄉下人的狡獪,連腳底板也透出幾分活泛的靈氣。人未說話,笑紋便先慈了眉目。他的妻子卻無語少笑,連咳都是輕的,纖柔玲瓏,狹狹的細眼卻藏千般柔情,三十不到的年紀,看起來更小些,容貌白皙,不大像剛隨大隊保管出身的丈夫進城安頓的農家婦女。他們還有一大一小卻一色拖著濃黃鼻涕的女兒,傻兮兮的。
這一切,沒引起我太大的興趣,這個小城尋遍,也全是沒勁透了的景色與人物。
晚飯後,媽媽帶我們出去散步,剛出家門迎面看見一箇中年人從院內走過。
“魏昶書記,您怎麼來這兒了?”
媽媽招呼他,卻顯然比對他人客氣。
魏昶方正的臉膛,有些連鬢的胡,卻被颳得泛青,身板兒魁梧,只是肚子稍稍有些凸起模樣,作態都符合我想象中的縣委書記。
魏昶顯然有些被媽媽喚得慌張,笑著走了來和媽媽握手,“噢,楊慧同志,您這是幹啥去?”
“沒事兒,吃了飯,想帶孩子出去走走,您這是……”
“看看,看看,隨便走走。您來縣裡幾個月了,卻沒顧上看看您的家。”魏昶和母親說著話,眼睛卻不安寧地往別處瞅,像是急待和媽媽分手。
媽媽卻沒察覺,回身要去開門,“魏書記忙,我是知道的,來吧,家裡坐坐。”
“不,不!沒啥事兒,走走好,邊走邊說些話就行了。嚯,這是老幾孩子?呣,長得挺乖。”他說著,大手像摸西瓜似的揉揉我的腦袋,摸出許多敷衍來。
媽媽也沒堅持,便一塊兒步出院門。
“小楊,怎麼樣?在縣裡工作能習慣吧?”
“還好!不過,拖著三個孩子是有些難,幸虧有了張爺張奶兩位老人,孩子跟他們吃午飯。”
“是啊,基層工作是有些困難,這下,你們這些省官知道地方小吏的苦楚了吧,哈哈!”話說幾句,他就朗朗大笑,笑出開朗、豪爽。笑畢,話口一轉,“將來好些,黨校有夥,孩子就在食堂吃,慢慢適應吧。”
媽媽低頭走著,撩撩耳邊的亂髮,“我怎麼都好說,好歹在城裡,只是老曲在鄉下,他身上有傷,又有風溼,我希望縣委適當考慮。”
“老曲怎麼樣?他來一年多了,我總說去看看他的,可總沒時間,他也不來看我。”
“老曲的脾氣您也知道些,他這般處境,是決不會找您的。我也很少見他,他難得回。”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