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艾平又悄悄地走了。
她走後,媽媽在那兒勸誡爸爸,“我知道你允下的事兒,便一定去做,我也懶了攔你。但總不可太拗,老秦他們又在用你了,很明顯,省委的一把手遠調北京,省長又是陶鑄的老部下,死老虎了。運動後期,總要有人出山主持,鷹派要出來死保老秦,造反派也會分析局勢,搶了這功,無論誰勝,他都能保得住。可這之間絞殺,卒子就難說了。”
爸爸像是不認識媽媽了,說她什麼時候學得這般老謀深算。媽媽笑著說,只緣我旁觀者清,這場運動,不過是給了每個人一種誘惑,看起來給了一個施展才幹,抑或實現野心的機會,恐怕將來不過都是被玩弄一場,萬事皆空。你既然不想謀得什麼,便還是安分些好。
爸爸倒也無語。
父親紀事 第十四章 3(1)
鷹派的人再來找父親,他也就沒有再推辭什麼,便加入了。顧水林早也是鷹派的頭頭兒,爸爸進來,倒也影響他們對秦世理溫和些。
夏天,造反派和鷹、鴿兩派先後發生械鬥,先是木棒,後是鐵矛,後來圍攻據點又用了吊車、推土機等機械化,說是開了全國的先例,緣由此才有了“文攻武衛”的提法。不過,傳說廣西、四川那邊更甚,機槍、大炮,連坦克都開上街了。
不久,連省委機關的各派都有武裝。一日,爸爸回家,竟也戴了個塗過朱漆的藤條帽,手裡拿了根長長的鐵水管,煞是好笑。看了左右鄰人,也都如此。平時也常見過工人、學生這般,倒覺威風凜凜。可看著爸爸他們總覺不倫不類。
爸爸說是有訊息說,造反派近日要來襲擊省委,所以鷹派工人送來自衛武器,人人都有。正說間,省委辦公大院和家屬區的喇叭大響,一個尖細的女嗓高喊:“告急!告急!”霎時,又有警報大作,一片熱鬧。許多人都跑向前院,爸爸也衝了去,我要去看,卻被爸爸喝回。
過了有一個時辰,爸爸怏怏而回,說是有二百多名造反派學生突襲,數千名省委幹部卻一觸即潰,剩了爸爸他們百多名被逼在樓角。幸虧鄰近工廠的鷹派聞訊趕來,驅散來犯者,才救了他們。爸爸從了這次,便覺無聊,把個藤帽、鐵管扔在壁櫥,再也沒去摸過。
這以後,艾平又來過幾次,和爸爸談的什麼倒是不知,每次都顯得很神秘。只是不久,爸爸就署名貼出了張大字報《扶秦世理同志上馬》,這是第一個公開保省委書記的大字報,引起不小反響。這時正是中央召集三派代表赴京談判之時,各派都急需找了革命領導幹部代表裝潢門面,選來擇去,倒都發現只有秦世理還算合適,一時間,保秦竟又成了各派的紛爭。顧水林是鷹派的談判代表,從北京回來說是中央也有人說話,秦世理是犯有錯誤的好乾部。各派鬥爭關鍵在於保的人是否合乎中央意圖,鷹派保秦若成,勝利就無疑了,革委會成立時也可以佔絕對優勢了。爸爸對這些倒是無謂。只說工作就緒,仍謀舊職也就可以告退組織了。顧水林笑他不能繼續革命,云云。
那些日子,是我們自由自在的季節,學校早他媽的成了鬼園了,教室都幾乎做了公共廁所的用途。靳峰的“東方紅公社”被校工子女,我們同學陳伯年的“衛東彪”給打垮了。陳伯年的“衛東彪”勇猛異常,先是掃蕩學校裡所有有過灰色經歷的教師。每天衝來闖去,牽些老師遊鬥,直到有一日,我們的數學老師薛楓自縊在教學樓後面的松樹下,他們才斂些喧嚷。稍後他們又把精力洩在其他的組織上。靳峰這個熊包讓陳伯年騎在背上,像個狗似的在學校繞了三遭。爾後,不見影蹤。我們也樂得逍遙,每天的樂事兒就是到了省委前院看大字報,聽辯論,到處追蹤看遊行、武鬥。實在無聊,便把收集來的破舊傳單,也不分派別,一一疊好,鑽進辯論人群、街巷、菜市場裡一陣好撒,引起一片騷亂,好不得意。沒有舊傳單時,便撕了舊書、疊了字紙替代,效果相同。
一天,我和弟弟正撅了屁股製造傳單,他便提出要了三分之一,我允他五分之一。爭執不下,我便用拳頭採取革命行動,他也英勇。正扭打間,卻不防早有人進了屋來。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婦女,看上去也許更年輕些,身後還有個和弟弟年紀相仿的小女孩。她一直默默地看著我們半真半假地打得疲憊之後歇手,才走過來,拉著我們說:“來,讓我猜猜你們,你是柯柯,你是飛飛,是吧?”
“您怎麼知道?您是誰?”弟弟顯得一點兒不沉著,我拽他一下,對陌生人要提高警惕。
她卻勉強笑了一下,“唉,看你們這髒兮兮的樣子,真像野孩子了。末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