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我們班。黑紅的面板,兩把刷子似的黑髮硬硬地撅著,像個男孩子似的粗聲高氣地說話,有時正上課,她會突然站起來叫她爸。趙師傅倒也不計,偶爾也會在班上喚她的乳名:“大妞。”
大妞待我極好,常毫無顧忌地和我接近,借我的鋼筆,抄我的作業,有時也會塞給我一把炒花生米。碰到有人找我的茬,她也會大叫大嚷,用她爸爸去威脅別人,實在沒用,就會揮拳撲上去。這樣久了,同學都說她是我的“大媳婦”。一時又成笑料,她倒不計,大大咧咧地說:“曲柯,趕明兒你就真的到我們家,我們家三代工人,誰敢惹,氣死他們!”
我卻心裡恨她,感到羞辱,但是她的幫助又是實際的、行之有效的,推也不得。只是這麼著,曹亞薇更不願睬我了。有次放學後,我到了她家,她閉門不納,卻從視窗露了臉,叫了兩聲:“大妞!大媳婦!”再也無聲。
從曹亞薇家沮喪出來時,迎頭卻撞上陳伯年他們三五個人圍了我。陳伯年揪了我的衣領,“他媽的!小子,你找曹亞薇幹什麼?”
“你管不著!”
話音剛落便有一拳蓋在我的臉上,陳伯年咧著嘴說:“小子,告訴你,靳峰說了,曹亞薇該歸我,你想插一槓子,小心我殘了你。”
我瞥見了靳峰站在馬路對面,若無其事地在那看著,我知道陳伯年的挑釁是靳峰的算計,他一直想著曹亞薇的。我沒說話,陳伯年卻晃晃我,“說吧,怎麼罰?罰打,現在就成全你;免打,明天就拿十塊錢來,弟兄們買糖吃。”
我幾乎一夜沒睡,在頭腦中演了許多種妥協近乎於投靠而又不失自尊不受羞辱的小品,結果都又自己給否決了,天亮時,我才下了最後的決心,然後一整天就在一種臨赴戰場或刑場的忐忑中度過。放學後,我如約去了,他們依舊是兇惡地罵我,刻薄地嘲笑我,我膽怯地從書包裡掏出的不是十塊錢,而是一把磨得鋥亮的菜刀。在我舉起菜刀的一剎那,在他們驚叫著四散潰逃的一瞬間,我感覺我的血沸騰得直衝天靈,我的骨節在咯巴作響硬茬茬地頂凸皮肉。我勝利般的狂嘯著,舉著菜刀向他們砍去。他們的腿實在比我的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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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紀事 第十五章 1(2)
以後一段時間,我的書包裡除了書本還有菜刀,漸漸與同學相處的狀態逆轉。
父親紀事 第十五章 2
臨近過年的時候,媽媽擠出了三十五元錢寄給姥爺,算是他和兩位姥姥一人十元,剩下的五元給了舅舅,是蘭芳姥姥當年收養的一個街頭流浪孤兒。早前,我也見過的,印象深的是姥爺常用棍子死命打他,他野習未改,常和人口角鬥毆。舅舅每次捱打,都是直挺挺地跪著,從不求饒,也決不違拗。蘭芳姥姥倒也時常惡聲罵他,每逢遇此,他更是乖順跪下。不去改令,他自己不敢起來。記憶裡的舅舅只是這些,便對媽媽給他也寄五元錢十二分地不滿。
媽媽寄出錢和信後,卻日日盼著迴音,這兩年和姥姥音信不通,媽媽知他們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卻也不能抽身回去看看,只有夜裡長吁短嘆。
晨起見了落雪,我們姐弟多少有些興奮不已,掃過門前的積雪,又在樓前空地上滾了個雪人。姐姐大人似的說:瑞雪兆豐年,怕是明年要吉利。媽媽卻恍恍惚惚地說:夜裡做夢,掉了好幾顆牙,掉牙的確是凶兆,不知是不是爸爸出了什麼事兒。一個上午,媽媽都精神恍惚。郵遞員來時,她又去詢信,今天終於拿回了姥爺的信,回家讀了,竟撲簌落淚,什麼也沒說,仄在床上去睡了。我們也跟著呆了,不敢去問,還是弟弟後來悄悄把散在床頭的信取來,偷偷看。
信是姥爺不知託誰寫的,字歪歪斜斜,不講格式,口吻卻是姥爺。
毛主席語錄最高指示要鬥私批修。最新指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還有些事沒有做完,現在還要繼續做,譬如講鬥、批、改。
吾女你好,吾婿你好,外孫女、外孫們可都好!
當前,國際、國內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我縣的形勢也同全國、全世界一樣,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我們家當然也是如此。
寄來的信、錢收到了,你們應該以自己的革命事業、家庭為重,不要掛念我們。本想不告訴你們的,可又覺得不能瞞得太久。
前年春上,紅衛兵來到家裡破除四舊,挽救我們。尚司令,就是先前的尚所長教育我們要脫胎換骨,接受改造,我們認真改造,把家裡的古董、袁大頭都交了,那幅《八仙祝壽圖》本就是剝削階級的東西,也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