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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下課回到寢室,屋裡坐滿了男女同學,吵吵嚷嚷在分發紅袖章。見我進來,班主席靳峰問我,“曲柯,要加入我們的紅衛兵嗎?”
我拿起個紅袖章看看,紅底黃字,印得很帥氣,“紅衛兵”下面還注了一行小字“東方紅公社”。不知怎地,有些欲去幹一番神聖大事兒的激動,還未顧及點頭,靳峰便一把抓過來,“只看,入麼?我們組織還只吸收學習成績優秀的革乾子女,別的想入,還不讓呢。”
靳峰總是這般盛氣凌人,他爸爸是副省長,且排名靠前,我們這個班,他家爵位最高,所以班主席的差事總是歸他,平日張牙舞爪的慣了,大家都樂於忍讓。我雖心下厭透這傢伙,但自知鬥他不過,平素總是潛意識地遠避他。這會兒,能加入紅衛兵倒也情願逢迎他,便一個勁兒地拼命點腦袋,“自然想入,自然想入。”
“好,就批准你了。你分在第四造反支隊,支隊長是呂曉麗,你雖然是班委,可在這裡不講這些的。”
“當然。”我隨口應著,可心裡卻在罵他。誰都知道呂曉麗是班裡最漂亮的女生,靳峰頂熱乎她。
“好了,現在選司令吧!”靳峰揚臂讓大家安靜。
“靳峰!”
“靳峰!靳峰!”
一片他媽的拍馬之聲,大功告成。靳峰也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便開始就職演說。呂曉麗春風得意,也尖著嗓子不時補充,一片吵嚷。我藉故撒尿出來尋靜,卻見曹亞薇貼在樓道走廊的牆邊站著,不免詫異,便過去問她,曹亞薇低低泣著,“我也想入的,可靳峰不讓。”
“為什麼?”
“他說我爺爺是國民黨將軍,不是革命幹部子女。”
“這個?……”我這才記起,曹亞薇的爺爺雖是省政協副主席,卻是個國民黨的投誠將領,壓根兒和我們共產黨不一條線,若是混在同一個紅衛兵組織裡,著實有喪失立場之嫌。曹亞薇卻苦苦拉住我,“曲柯,你也是班委,靳峰平日在班上還只有懼你的地方,幫我說說好嗎,我只有求你了。”
這個粉砌的丫頭,她還以為我那個班委頂份兒呢?不知早就給擼了,可曹亞薇這般抬舉我,我也答應了。
待我跟靳峰說過之後,不想靳峰把臉沉下,“曲柯,這事兒你應該先給呂曉麗彙報,然後給我說。”
媽的,當時我真想朝他臉上尿一泡,看他是否還這樣板著?終究無奈,又找了呂曉麗說了。呂曉麗乖張,平時只有曹亞薇最能讓她,所以倆人倒也不錯,便也對靳峰說收她。聽呂曉麗說話,靳峰的臉面便綻展開來,思忖一會兒說,“我們再研究一下,先讓她當積極分子吧,列席活動。”
出來給曹亞薇講過,因有一隙生機,她也抹去淚水,進屋默默坐著,列席旁聽戰鬥隊員的一片亂嚷。
夜間戴了紅袖章興沖沖地回到家時,竟發現伏案寫字的爸爸左臂上也戴個偌大的紅袖章。這段時節爸爸顯得格外忙碌,省委成立“文化革命”領導小組,他分在文化教育口,位居要衝,事兒就特別繁雜。加之還要審校刊物稿件,便常常連跟我們說話的空檔兒都沒有。可愈是如此,爸爸愈是亢奮,還別出心裁地組織些工人、農民座談批判,自己也去寫了不少批判“三家村”之類的文章。
爸爸的勁頭和我的情緒沒啥兩樣。
爸爸抬頭也看見我的左臂多塊紅布,高興地說,“喲,連小學也有了紅衛兵?”
“當然。”我放下書包,鑽進廚房尋吃的,不屑睬爸爸的少見多怪。
一會兒,媽媽、姐姐回來,居然也都同樣戴了紅袖章。爸爸笑著說:“嗬,我們真是全家紅了,今晚得慶祝慶祝。”
說笑間,突然發現媽媽的袖章居然戴在右臂,爸爸笑她,媽媽自嘲地拍下臉,“我也糊里糊塗的,不知該戴在哪邊?單位裡成立組織,他們說領導要旗幟鮮明支援,給我套上的。換件襯衣,又給套錯了。”
姐姐卻顯出十二分的認真,生氣地說:“媽媽連這都糊塗,難道要讓紅衛兵站到右派一邊嗎?”
父親紀事 第十三章 3(2)
霎時大家緘口,爸爸像是引起了沉沉的思索,許久才緩緩地說:“避免形式主義啊。”
晚飯後,爸爸拿出了他們黨刊增刊號,說是為紀念毛主席“八·一八”第一次接見紅衛兵小將而發的專號,說:“這次‘文化大革命’真正使群眾起來關心黨和社會主義事業了,連我們家也幾乎都是紅衛兵了,飛飛還小,再過兩年也是。你看這是毛主席最新的指示,我給你們念,‘這個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