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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過來撫著我的紅腫了的臉頰,輕聲地說:“你不該那樣說爸爸的,你們孩子不懂什麼是大人的孤獨、寂寞。”
我不懂,可我不原諒,不能原諒他。
不知為什麼,我總會因此去想起在縣城住時,那鄉下發給他的那張粗糙的草紙獎狀來,有什麼因果關係,想不出。只是感覺……
那次回來,爸爸卻把理髮推子、剪刀、梳子都用鐵錘狠命砸爛了。連圍布也劃了火柴燒了,他就那麼一直拎著那燃燒的布,火將燒盡,也沒鬆手,還是媽媽撲過去打下了那團火。
爸爸自始至終一語不發。
父親紀事 第十五章 5(1)
沒有多久,爸爸告訴我們,他要隨機關疏散到山區。
爸爸急急地打點行裝,樂呵呵的。我弟弟歷來對出門一類的事體都感興趣,自然是很樂意地盡力幫爸爸。我雖然對下放存有某些不佳的記憶,但畢竟是離開這塊令人窒息的地方,也就顯示出不少的熱情來。姐姐雖是厲害、吵嘴,但歷來是爸爸的乖孩子,這幾年幹活兒也成習慣,也忙著清點分類。
勞動之間,爸爸除了對我們表現出的勞動態度進行表揚外,還決定給予獎勵,說等媽媽回來後,一起到飯店去聚餐。前些年老是跟著父母吃食堂,這兩年父親不在,便無盡地嚼吃媽媽的掛麵,實在令人腸胃傷感。爸爸工資停發之後,也就很少有打牙祭的機遇,所以我們姐弟對爸爸的英明決策一致三呼萬歲,效率也為之大大提高。
父親以往主要的財產是書,現在它們大部分已經燒成菸灰或成了造紙廠的漿水、馬桶裡的便紙。只存有兩小木箱書實在不捨丟棄,又幾乎每本之上都莊重地註上“供研究批判用”的字樣,似乎有了這一筆就很安全,我卻從中找到“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古老成語的新註解。沒有書,傢什就顯得很簡單,傢俱是公家配發的。暫且不用的衣物、被褥、雜用品幾個大箱子也就裝完了。收拾利落後,父親和我們都坐在箱蓋上,大氣喘息,只等媽媽回來,開宴慶功!
媽媽回來了,見了房間裡這般模樣,呆了。
爸爸站起衝著她笑,第一句話就是,“哎,今天,宣佈恢復我的組織生活了。歷史,也做結論了,沒事兒。”
媽媽露了喜色,隨即又蹙了眉奇怪地四下望望。
“還讓我和大家一塊兒疏散,要備戰的。”
“呣?噢……”
媽媽突然又愣過神來:“備戰?單我們怕死?瞧你樂的,好像給你的恩惠一樣,這還不是換個方式讓你滾蛋。”
“你怎麼能這樣想?現在黨組織都恢復了,不一樣了。我已經報過名了,全家都下。”
“別人都這樣嗎?”
“基本上都下,……可,他們又不願帶家屬。”
“我也不去!”媽媽這次斬釘截鐵,“這事你給我商量了嗎?不能再隨你了,你每次遭罪,幹嗎總是扯上全家?再說,我又不是你的箱子,你想往哪兒搬,就往哪兒搬。我也是黨員,我也有我的工作,我的上級組織,我要服從分配。”
媽媽用爸爸說過的話來堵爸爸,爸爸也語塞了,興致全無地頹坐在那裡望著顯得空蕩的家,再也不去提及吃宴那茬兒。弟弟嚷吃,被他推搡開來,吼了:“吃個屁!”
爸爸直到臨走,才對媽媽有了笑臉,他感到了媽媽的冷酷,但後來證明媽媽的“冷酷”是有遠見的,不然,我們重新回來是很難有立足之地的。但在當時,我們都是堅決維護父親權威的,因為我們想進飯店。至今,儘管菜價一股勁上漲,我還是喜歡到飯店揮霍自己不多的錢財,補那次的缺憾。
爸爸走時,回了“專管隊”一次。臨出來時,艾平託他給秦世理帶信,自然是要他證明她的歷史清白,幫她出來的。爸爸這麼多日竟見不著秦世理,每次都是秘書擋駕。昨日,硬闖了去,秦世理對父親還挺熱情,可說到艾平的事,卻只是閃爍其詞,說閒了會去看她,讓爸爸莫急。
爸爸給艾平帶些食品和日用品,說是老秦讓我帶給你的,他忙,閒了就會看你。艾平看了東西突然哭了,說是小曲你也學會了騙人,這根本不是老秦給我帶的,他知道我從來不用美加淨牙膏,覺著涼氣,只用“中華”或“白玉”的。我並不吃辣椒,怎麼醬菜幾樣都是辣的。爸爸一下臉紅了,他只知道“美加淨”貴些,以為自己喜歡吃辣,天下人也都喜歡,沒想倒讓艾平識破了,便坐著不說話了。
艾平說,老秦知我歷史的,他怕影響他,便這般絕情,世間夫妻關係也這麼可怕,實在是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