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苦笑道:“小子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再說……侯將軍,小子實不忍心見你往深淵裡跳,本來已站在懸崖邊了,您何苦非要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侯君集大笑。隨即笑聲很快停歇,道:“好了,不逗你了,剛才老夫只不過借題發揮而已,大逆不道的話也要看怎麼說了,大聲嚷嚷出來,有時候其實並不差,陛下聽在耳裡,想必也有個決斷。”
李素呆了一下。接著恍然。
這些老殺才一個個都不簡單啊,連大聲罵娘都帶著不可告人的算計。
侯君集嘆息,只是這次聲音小了許多,道:“長安諸多權貴,老夫出事後不見一人,沒想到居然是你來看我,當年老牛說得對,你小子是個重情重義的。哪怕這幾年老夫與你走動並不親密,你也不計後果來大牢看我。這份情,老夫承受了。”
李素笑道:“小子進大獄探望一位故人長輩,是應當應分的,畢竟當年收復松州之戰,侯將軍是小子的主帥,橫掃西域雖是奉旨而為。也算為我西州數千陣亡將士報了仇,僅憑這兩點,小子若不來看看您,實在良心難安。”
侯君集點頭:“當年松州城下,你一個小陶罐罐立了首功。那時老夫確實是欣賞你,大老遠跑到老牛的營盤裡特意看看這位少年英傑長啥模樣,還記得嗎?後來老夫欲將你的功勞寫進奏疏軍報,署名後快馬遞進長安,沒想到被老牛攔住了……”
長嘆口氣,侯君集苦笑:“小娃子,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朝中諸將雖打打鬧鬧,但大家都抱成一團,別看程老匹夫整日惹事生非,挑釁滋事,可他在朝中的底蘊是最深厚的,人脈也最廣,在這些將領之中,除了李靖便是他,可謂一呼百應,偏偏表露出來的性子最渾,連陛下都沒法跟他較真,滿朝武將裡面,唯有老夫活得最獨,也常被其他的老將排擠,老牛當初攔下由我署名的給你請功的奏疏,這一手便將你劃拉到他們的圈子裡去了,小娃子是個聰明人,當時想必看得明白了……”
李素沒法裝糊塗,只好點頭承認。
侯君集笑道:“老夫活得獨,卻樂在其中,不與他們來往也無所謂,貞觀六年,有一****心中瑣事縈懷,神不思屬,走過尚書省牌坊卻忘了下馬,當時被李靖看見,謂左右曰‘侯君集意不在人,或有反意’……”
“呵呵,只是忘了下馬,竟然有了反意,世人傳訛謂為陋習,藥師竟也不能免俗,老夫不計較,老夫知道他們不容我,因為我年輕時不學無術,只逞蠻勇,做下許多不恥之事,他們羞於與我為伍,不過老夫不在乎,老夫自有一顆忠心義膽,陛下又是千古難遇的明君,只要老夫忠於陛下,為大唐社稷多立功勞,侯家後人不愁富貴,只是這一次……連陛下都不容於我,老夫這心裡實在是……”
侯君集話沒說完,仰頭狠狠灌了一口酒,未盡之言隨酒入腹。
李素的心卻往下沉了幾分。
說是“忠心義膽”,可話裡終究多了幾分忿忿不平之意,他的心裡,是否真的正在滋長一棵不可告人的萌芽?
又喝了幾口酒,侯君集的身軀已有些搖晃,看來已有八分醉意,正要端杯再喝,李素忽然按住了他的酒盞。
“侯將軍,您快醉了,此酒性烈,多飲傷身。”
侯君集哈哈一笑,擺脫他的手,仍舊仰頭灌了一大口,長長撥出一口氣濁氣後,聲音壓得更低了。
“小娃子,大唐如今已是盛世光景,這光景是老夫和一眾將軍們親手打下來的,沒有我們這些人疆場豁命廝殺,安能讓那些化外蠻夷心甘情願低下頭,向長安朝賀,向陛下上‘天可汗’的尊號?呵呵,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風光終究一世,怎能寄望千秋?”
“如今陛下春秋鼎盛之年,自可威服四海,橫掃天下,可是,若他年陛下年邁之後呢?陛下的十幾個皇子可都不是什麼安分的角色,太子坐其成而不惜福,常有殘戾昏聵之舉,下面還有一位魏王虎視眈眈,還有吳王,齊王等磨刀霍霍,除此還有幾位未成年的皇子,來年長大後不知怎生心性……陛下這麼多皇子,哪一個是輕與之輩?老夫敢斷言,不出三年,朝中必有大亂!”
李素嘴唇囁嚅幾下,終究沒吱聲,這話接不得,一接就給自己惹禍了。
侯君集似乎醉了,可眼睛卻仍然很清亮,實在看不出他的深淺。
“小娃子,老夫跟你說這個,是看在今日你來探望老夫的情分上,此話不過六耳,你可放心,你是個伶俐人,而且是長安城年輕一輩裡最耀眼,前程最敞亮的,接下來這三年,想必你在朝堂的分量會越來越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