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重要內容之一,是希望他們有一個孩子。這個冥冥之中的孩子,可能是感到自己將要負載的使命太重大了,有點畏懼,怕不堪重任。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流產,最後乾脆拒絕來到這個潛伏地火的家庭。沒有孩子應該是一件傷感的事情,令人焦急。但裴華山不傷感,這種不傷感,讓花嵐感到了真正的危機。
裴華山一步步羽翼豐滿。他是一個講義氣的人,從來沒有說過埋怨甚至離婚的話。越是這樣,花嵐越看不透自己的丈夫。她彷彿和一堵牆壁結了婚,除了看到自己的影子,感受到的只是無動於衷。
長期的壓抑聚整合了乳房上的一個包塊。手術後,當爸爸媽媽一起帶著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枇杷,到醫院來看她,見了她,又什麼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那腫塊的性質非同小可。他們說了些不鹹不淡的家常話,囑咐她好好養病,聽醫生的話,後來就走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花嵐目送著他們的身影,確信他們不會因為落下了某種東西而返回之後,嚎啕痛哭。
那一天,裴華山不在,只有裴華山僱請的看護陪在一旁。醫生和護士都說,從來沒有看到一個病人在知道自己是癌症以後,哭得如此天昏地暗。無論人們怎樣勸說,說她的腫瘤並非晚期,手術做的也很成功,要積聚正氣,好好調養,花嵐一概充耳不聞。她驚天地泣鬼神地哭,把輸到體內的液體,包括化療藥物,都變成淚水傾瀉出來。淚水先是打溼枕頭,而後蔓延到床單,最後浸入了棉被……哄騙呵斥也罷,誇獎鼓勵也罷,一概無效。護士沒辦法,只好把成人用的尿不溼像圍巾一般捆住了她的臉。
由於病,裴華山對花嵐的溫度比以前要暖一些。花嵐甚至希望他們的關係,因為災禍,有一個質的改變。禍福相依,也許這塌天之難,使他們恩愛起來,也說不定啊。
花嵐抱著這樣的期望,開始了治療。她的情緒像抽水馬桶裡的白色浮漂,隨著外界的旋鈕而波峰浪底的起伏,裴華山的態度就是馬桶裡的水。花嵐重病時,裴華山也還算盡心,後來,化療進行了幾巡,漸漸走入正軌,裴華山就疲沓下來。待到花嵐主要是在家休養,裴華山的態度也就退行到和以前差不多了,重新不冷不熱的。
保姆照顧一應雜事,花嵐百無聊賴。一天,花嵐在裴華山的西褲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紙條。上書一串數字,共8位,一個本市的電話號碼。花嵐覺出那不是裴華山的筆跡,而極有可能是一個女人寫的。那種墨綠色的羊羔皮紙,非常別緻華麗。
如果僅僅出現一次,花嵐可以裝傻。她會對自己說,這是裴華山的一個客戶留下的,商場上,什麼樣的人沒有呢?要命的是,紙條每隔一段就神秘地出現一次,永遠是在裴華山的右側西褲兜裡。
花嵐生活在驚恐之中,不知道該對什麼人說這件事。爸爸媽媽嗎?他們把她成功地嫁到了一個她能嫁到的最好的男人,就像一張股票在價位最高的時候,賣了出去。他們什麼時候想起來,都充滿了預見的快樂和驕傲。花嵐不忍破碎他們的幸福。自己從未給他們帶來過驕傲,那麼自己還有什麼權力把他們自己撫育的快樂,再毫不留情地毀掉呢?況且,毀掉之後,她就能有幸福嗎?
花嵐一籌莫展。何去何從煎熬著她,吃多少補藥也無濟於事。癌症和紙條,兩把交叉的骷髏刀,剔著她的神經。失去了乳房,作為一個女人已經不完整,勇氣也隨著被削去的乳房,被扔進了垃圾桶。後來,她連看那個紙條的氣力都沒有了,每當它出現,就用一次性的紙抹布像剷起死蟑螂那樣把它捲了包,投入馬桶。
以苦悶和疑懼作燃料,花嵐決定走入乳癌小組。她一路鬥爭著,一路反悔著,一路向前走著,直到進入別墅。
第五章
組員們圍坐在沙發上,素不相識。早來的人坐得比較分散,儘量拉開距離。後來的人只有插坐其中,加上椅子,9人擠成一個長方形的圈子。
褚強看了一下表,還有最後五分鐘,還差成慕梅未到。
第一次聚會就可能有人遲到,不是值得愉快的事。但是,已比程遠青預計的要好。這是一些什麼人?沉痾在身!
“嗨!大家好。馬上就要到預定的時間了,還有一個人沒有來。大家說,咱們怎麼辦?”程遠青說。
一時靜了。大家有點不知所措。本來想組長該有一個挺響亮的開場白,沒想到是從遲到開談。有點滑稽,不倫不類的。
程遠青看得分明,但她不理會,沉默。沉默內蘊壓力,她既然提出了問題,嶽評既然提出了一個解決的方案,大家就應該發表個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