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麼法子來彌補自己的缺陷,誰也不能多說什麼。關鍵是,文胸兩側都鑲有花皮球。也就是說,成慕梅雙側乳房都是假的。
大家第一個想到是:會有極少數病人罹患雙側惡性腫瘤,只好將雙乳一併摘除。這是極大的不幸。
目光從粉紅色的文胸移到了成慕梅身上。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關注成慕梅,是地上滾動著的粉紅物件太引人注目。當它安靜下來,人們才發現更大的驚駭還在後面。
成慕梅的胸膛上的疤痕,遠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麼長,甚至可以說,比在場任何一位動過手術的女性的疤痕都要小。最最恐怖的是——她胸部只有一側有手術的痕跡,在另一側,平坦胸壁上,是男性的乳頭!
成慕梅就那樣赤裸著胸膛,低垂著頭,接受著大家驚駭莫名的目光鞭笞。他知道必須承受這一切。
他不是一個女人,他是一個男人。從夏秋到冬春,每當小組活動的時候,就裝扮成一個女人。他以女性的身份參加這個小組,直到今天,他決心恢復自己的真實性別。
程遠青呆若木雞。這種過分的真實,已經超出了常人所能夠容忍的極限,大家閉上了眼睛。
成慕梅是一個男人!一個貨真價實的堂堂男子!胸肌發達,胸毛茂盛。他一直混跡與一幫女性癌症患者之中,居心何在?!
程遠青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愚弄。一個並不高明的彌天大謊,居然把一個資深的心理學家蒙的暈頭轉向。面對這種大虛偽大欺騙,程遠青惱羞成怒,想把裸露上身的成慕梅一腳踹出,方解心頭之恨。
全組盯著自己,程遠青第一個反應是——你務必冷靜!
一個優秀的心理學家,有清晰的自我洞察能力。程遠青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問自己:你為何如此憤怒?
成慕梅喬裝打扮來參加小組,必有他錐心泣血的理由。招致程遠青怒火中燒的答案只有一個:程遠青覺得成慕梅此舉成功,是對她這個經驗豐富的心理學家的嘲弄和蔑視。
記住,在小組中,你要永遠把注意力集中在組員身上,而不是在自己身上。你要把組員的利益看得重於一切,而不是把自己當作中心。
程遠青,放下你自己的得失!你在小組中,組員在看你!你能否接納成慕梅,也是大家的一面鏡子。不管開頭怎樣,成慕梅已經走向了更真實的存在。他在眾人面前卸下了偽裝,把一個赤裸的自我展示給大家,這就是進步,這就是成長!你要用寬廣的胸懷,來包容這個令人震驚的變故。
程遠青吐納胸中空氣,那是碰到火柴就會像甲烷一樣燃燒的氣體。她把新鮮的空氣呼進肺裡,將一種穩定感從丹田傳到胸部頸部頭部,然後又下行到手臂手指大腿小腿腳踝和足尖……呼吸漸漸平穩,肌肉放鬆下來,這才輕吁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成慕梅,你穿上衣服吧。彆著了涼!”
組員們也同時撥出了一口氣。她們被成慕梅的當堂變性驚住,喪失了應對能力。
成慕梅感覺冷,順從地穿上內衣,用另一種青檀樣的嗓音說:“對不起,請大家忘記成慕梅這個名字吧。這個世界上,沒有成慕梅,我的真名叫成慕海。”
幸虧椅背很高很結實,承受程遠青身體猛地後傾之時,沒有發出劈裂之聲。成慕梅是虛擬的,是水中月是鏡中花,是無中生有的幻象。原來在漫長的冬夜,和程遠青竊竊私語的成慕海,就是面前這個“變性人”。原來資深的心理學家被人耍弄而不自知,原來整個組都在混沌之中,只有面前這個男扮女裝的傢伙才是惟一的明眼人!
程遠青的理智已像千瘡百孔的小船,剛從漩渦閃過,復又遭遇暗礁。程遠青只想朝著成慕梅——對了,沒有成慕梅了,目前只有成慕海了,大吼一聲:你這個騙子加混蛋!你給我滾出去!
程遠青咬著嘴唇,在心裡反覆默唸這幾句話。她不能出聲咒罵,這是她的教養和身份所不能允許的。她只能無聲咒罵,一遍又一遍。
程遠青緊急清理著自己的思緒。在連續罵了成慕海若干遍之後,情緒稍穩。理智如雷暴之後的天光,緩緩澄明。如果說違背天條,程遠青負有不可逃避的責任。不要和小組以外的人交談小組!程遠青明知故犯,她遭到了報應。
程遠青,你快從一己恩怨走出!
以小組為重!
程遠青連連呼叫自己的名字,好像面對昏厥之人。一系列警示,風馳電掣從腦海中閃過,如同冰冷疾速的潮汐。她漸漸冷卻,平穩下來,從心境擴充套件到語調。她強制自己抽動了一下嘴角,一個痛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