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看。五龍填好了漏磚,撣掉身上的灰塵,小心地從衣櫃爬到床上,又從床上慢慢地挪到地上,他說,你他媽就像一個賊。
你才是賊。你跟那個鄉下佬在搞什麼鬼名堂?
告訴你也沒關係。五龍喘了口氣,抬眼望了望屋頂上的那塊漏磚,漏磚看上去嚴絲合縫,它保護那隻裝滿錢幣的木盒已有多年的歷史了。在被綺雲發現後他也許應該另闢一個安全之處藏匿這隻木盒。五龍揩怒的神情中包含著另外一種內容,那就是與堂弟一夕長談帶來的狂熱和激|情,他對綺雲說,我要買上地,我準備買三千畝地。
買地?綺雲驚異地觀察著五龍的表情,她發現五龍說這話是認真的,他在發出土地這個音節的時候甚至有點結巴,綺雲說,你真的瘋了?你要買下哪塊地?
買我老家的地,買下楓楊樹的一千畝水稻地,一千畝棉花田,還有祠堂、曬場和所有房屋。五龍的眼睛中再次閃過一道灼熱的白光,他從地上拉起一把板刷在面板上輕輕刷洗,一些發焦的皮屑從豬鬃縫裡紛紛墜落。他說,那也是我離開老家時許的願,我對一個小男孩說過這句話,我還對爹孃的墳堆說過這句話,現在我要還願了,我堂弟已經交給我楓楊樹的許多地契,就在那隻木盒裡放著。
你真的瘋了。我原以為你是給自己買墳地,綺雲痛苦地搖著頭說,我不懂你從哪兒弄來這麼多的錢。
一分分攢下來的。我吃喝玩樂過好多年,但我從來不用我的血汗錢。五龍舉起板刷指了指屋頂,表情變得寧靜而安詳,那隻木盒裡至今藏著我生平賺到的第一筆錢,是你爹給我的五塊大洋,我在米店裡賣一個月的力氣,才拿五塊大洋。
你這個人。綺雲欲言又止,她凝視著五龍的臉,突然覺得這個人對於她是多麼陌生,這種感覺在他們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多次出現,但從未像這一次這麼強烈而又動人,綺雲背過身子啜泣起來,出於某種消極悲觀的信仰,或者僅僅出於女人慣有的惻隱之心,綺雲洞悉了五龍脆弱的值得憐憫的一面,她覺得人活著其實都是孤立無援的,他們都會在屋頂、牆洞或者地板下面藏匿一隻秘密的錢盒,他們的一部分在太陽下行走,另一部分卻躲在黑暗的著不見的地方,譬如那隻擱置於屋頂洞|穴裡的木盒,綺雲似乎看見五龍的靈魂在木盒裡一邊狂暴地跳蕩,一邊低聲地哭泣。
這天適逢農曆七月七日,綺雲照例在午餐前點香焚燭,祭把了祖宗亡靈和想象中的每一個鬼神。祭祀的所有儀式都是她獨自完成的,他們對此不感興趣,綺雲在熄滅燭火後看見供桌上升起一片淡藍色的煙靄,煙靄久久不散,在祖宗的畫像前嫋嫋擴充套件,最後籠罩了前廳的所有傢俱和飯桌前的每一個家庭成員,綺雲虔誠的眼睛停留在父親的遺像上,她看見了一片若有若無的光。綺雲認為她看見的就是傳說中指點迷津的佛光。
我看見了佛光,綺雲對五龍說,看見佛光是一個吉兆,我們家也許從此太平了。
你在做夢,這個家裡只要有活人,永遠不會太平。五龍漫不經心他說,他踩滅了地上的一隻沒有燃盡的錫箔紙錢,朝灰堆裡吐了一口痰。
夜裡瓦匠街上突然騷亂起來,乘涼的人群紛紛從竹榻和藤椅上爬起來,他們看見染坊的三媳婦狂街上追著米店的大兒子米生,那女人嘴裡一迭聲咒罵著,而米生一瘸一拐的跑著,米生的手裡抓著一把小剪刀。
米生逃進了家門,染坊裡的女人就站在米店的門口罵,人們從她嘴裡瞭解到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啼笑皆非,原來米生乘她熟睡之際,用剪刀剪開了她的短褲。
他女人跑出去做了表子,他大概想女人想瘋了,有人在一邊竊笑著說。
他想女人想瘋了,染坊裡的女人氣憤地朝米店的門板端了一腳,她說,他怎麼不去剪他孃的短褲?這家人一個比一個下流,一個比一個可惡,沒有一個好東西。
染坊與米店兩家世代不睦,染坊的人就此醜聞對米店展開了凌厲而漫長的攻擊。綺雲被氣出了病,病在床上三天沒起來,每逢傷心時刻她的頭疼病就會發作,綺雲只好在額際大量塗抹清涼油和薄荷葉子,眼淚不停地流淌,一半出於藥物的刺激,另一半則出於哀怨的心情。
綺雲把米生叫到床邊,絕望地看著兒子麻木的臉和手中那隻舊口琴,你怎麼做出了這種醜事?傳出去哪個女孩子肯嫁給你?綺雲想起了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著名的民諺,她嘆著氣說,你跟你爹一樣,做下的事禽獸不如。
我要女人,沒有女人我睡不著覺。米生低聲而堅定他說,用舊口琴輕輕地敲擊著他的牙齒。米生對他的行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