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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雲的臉飛快地紅了起來,她扭過臉望著別處,你吃了飯沒事於,整天跟著瞎混,這幫鐵匠沒有好東西。

不瞎混又幹什麼呢?這麼冷的天,這麼沒勁的晚上。五龍在地上輪流跺著腳來取暖,他說,這麼冷的天,二小姐又要差我去哪裡?

織雲還沒回家,你去找她回來。綺雲板著臉審視著五龍,她皺了下眉頭,怎麼,你不願意去?

我怎麼敢?去呂公館找織雲,六爺的大門我可不敢進。

哪兒都去找找,就是別去呂公館,她以後不會再去那個閻王殿了。綺雲推了五龍一下,不耐煩他說,別眨巴著眼睛想套什麼底,你快去,快去把她找回家。

五龍狐疑地沿著瓦匠街走去,他縮著脖子,雙手拱在袖管裡,米店一家顯然又發生了什麼事,根據米店父女三人的日常生活,五龍迅速作出了接近真實的判斷:也許是六爺最近甩了織雲。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事,男人的稟性玩什麼都容易上癮,玩什麼都容易膩味,玩女人也一樣,五龍想這回織雲是真的被甩掉了,雖然她有高聳的奶子和寬大的屁股,還是被六爺甩掉了。他想織雲現在成了一隻又鮮豔又殘破的包袱,掉在半路上,不知哪一個男人會走過去撿起它。

風從城市的最北端迎面吹打五龍的臉,含有冰和水深深的寒意。歪斜的坑坑窪窪的街道,歪斜的電線杆上低垂著笨拙的卵形燈泡,行人忽多忽少地與五龍擦肩而過,男人和女人,在衣飾繁雜的冬夜他們的臉上仍然留有淫蕩的痕跡。五龍已經習慣了這種城市氣息,在路過一家妓院拄滿紅綠燈籠的門樓時,他朝裡面探頭張望了一下,有個睡眼惺忪的女人伸出手報住他的頭頂,她的聲音沙啞得類似男人:來陪我吧,便宜。五龍看見女人兩片血紅的嘴唇咧開來,像兩片糾結在一起的枯葉。五龍輕輕地怪叫了一聲,他說我沒錢,然後敏捷地從兩盞燈籠下鑽了過去,他飛快地奔跑了幾步才停下來,心裡有一種空虛的感覺。表子貨。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是冰涼冰涼的,臉頰上卻異常地燥熱。表子貨,我操你們。他一邊罵著一邊用手掌拍擊自己的雙頰。城市的北區聚集著多少輕浮下賤的女人,她們像楓楊樹鄉村的稻子一樣遍地生長,她們在男人的恥骨下面遍地生長。五龍邊走邊想,可是她們與我卻毫不相於。

五龍走過大豐戲院時正好是散戲時分,看戲的人們從四扇玻璃門內黑壓壓地湧出來,五龍一眼就看見了擠在人群裡的織雲,織雲穿著炫目的翠綠色的棉旗袍,掏出手絹擦眼睛。她也許是看戲看哭了。隨後五龍發現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挽著織雲。五龍有點驚詫,就這半天的工夫,織雲竟然又勾搭上了一個男人。她似乎在戲院裡哭過,但是散戲過後她又開始左顧右盼,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嫵媚的笑容。

織雲——大小姐——。五龍雙手做成筒狀,突然放聲大喊。他看見許多人用厭惡的眼光瞟他,但他不在乎,他彎下腰,運足氣用更高的嗓音又喊了一遍。

織雲挽著那個男人走近五龍身旁。你在這兒鬼喊鬼叫的幹什麼?織雲說,才看了部好戲,看得人悲悲切切的,你卻在這兒鬼喊鬼叫。

讓你回家呢,為了找你我跑斷了腿。

找什麼?我又丟不了。織雲看了看五龍,突然捂起嘴吃吃地笑著,又轉向那個男人說,你走吧,我家裡人找來了,小心我男人揍你,他的力氣可大呢。

他是你男人?那個男人鄙夷地盯著五龍的鞋子,褲子往上看,最後他說,我不信,我們明天怎麼再見面呢?

你給我走開吧,已經讓你沾便宜了。織雲朝他的黑亮的皮鞋上踢了一腳,歪著頭對五龍咯咯笑著說,五龍,他要是還不滾開,你就揍他,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男人。

五龍冷冷地面對著那個小男人,一聲不吭,他看著男人向後退了幾步,突然恐懼地跑起來消失在戲院後面的小巷裡。那條小巷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織雲拍著手叫道,你嚇跑了他,五龍,你眼睛裡的兇光嚇跑了他。

我不知道,第一次有人怕我。五龍仍然冷冷他說,他用一種怨恨的目光注視著織雲,回家吧,他們讓我找你回家去,要叫車伕嗎?

不。走回家,織雲很果斷他說,你陪我走回家。

他們隔開有一尺的距離,並排走在路上,從戲院出來的人群很快地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中,街道一下重歸寂靜。五龍聽見自己的腳步聲滯重地敲打著路面,路面上兩個形狀不同的人影時合時離,慢慢地水一般地洇動。他還聽見自己的胸腔裡面有一炔石子,它沿血管心臟和肺的脈絡上下滾動。所以他的呼吸不暢,他的情緒突然紊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