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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櫃檯上清閒下來,他得以緩一口氣。五龍坐在一張破舊的紅木靠椅上,不安地調整著姿勢。他注視著米店內外,匆匆來去的人和悄然無聲的米囤。陽光經過護城河水的折射,在街面上投下白色的波浪形狀,瓦匠銜充滿了嘈雜的市聲,有時遠遠地從城門傳來刺耳的槍響。一個婦女在雜貨店門口無休無止地哭泣,她的錢包被小偷偷走了。五龍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現在我是否真正遠離了貧困的屢遭天災的楓楊樹鄉村呢?現在我真的到達城市了嗎?

織雲在午飯前起床了。五龍看著她睡眼惺忪地坐到飯桌上,從夥計老王手上接過飯碗。她吃飯時仍然在打呵欠。織雲還沒卸掉夜妝,臉上又紅又白,眼圈是青黑色的,她穿一件粉色的綢子睡袍,因架腿坐著露出一條箭形的雪白滾圓的大腿。五龍不敢多看,悶頭拼命吃飯。他和兩個夥計坐在另一張小桌上,主僕有別,五龍對此有清醒的認識。

五龍在盛第四碗飯的時候看見綺雲盯著他的碗,綺雲說,他又盛啦。爹,你看你我的好夥計,他比豬還能吃!五龍抓飯鏟的手停留在空中,他回頭說,還讓吃嗎?不讓就不吃了。他聽見所有人都嘻嘻地笑開了,這使他很窘迫。

你飽了沒有?馮老闆說,飽了就別吃了,米店的米也要花錢買的。

那我不吃了。五龍漲紅了臉說,我已經吃了三碗了。

織雲咯咯地笑得彎下腰,她捂著肚子對五龍說,吃,別理這些吝嗇鬼,能吃幾碗吃幾碗,哪有不讓人吃飽的道理?

你知道他能吃多少?綺雲說,他簡直像一條牛,你給他一鍋照樣能吃光。

五龍的臉由紅轉青,他低聲咕噥了一句,我飽了,飽了,就把碗朝桌上一扣,走到院子裡去。他的憤怒很快被三碗飯帶來的幸福沖淡了,他懶懶地剔著牙,朝院子四周打量著。午後陽光突然消失了,天空陰沉,是一種很冷的鉛灰色,空氣中蘊含著雨前的潮意,他看見晾衣竿上仍然掛著米店姐妹的內衣和絲襪,而旁邊米倉的門敞開,飄散新米特有的香味。五龍簡單地回顧了流浪的過程,他覺得冥冥中嚮往的也許就是這個地方。雪白的堆積如山的糧食,美貌豐腴騷勁十足的女人,靠近鐵路和輪船,靠近城市和工業,也靠近人群和金銀財寶,它體現了每一個楓楊樹男人的夢想,它已經接近五龍在腦子裡虛擬的天堂。

第二章

瓦匠街上最引人注目的女孩就是米店的織雲。

織雲天真無邪的少女時光恍如一夜細雨,無聲地消逝。織雲像一朵嫵媚的野花被六爺玩於股掌之間已經多年,這也是瓦匠街眾所周知的事實。

傳說織雲十五歲就結識了六爺,那時候米店老闆娘還活著,馮老闆天天去泡大煙館,把米店門面撂給老闆娘朱氏,朱氏則天天坐在櫃檯上罵丈夫,罵完了叫織雲去把他拉回家,織雲就去了。織雲記得有天下雨,她打著油紙傘走過雨中泥濘的街道,從瓦匠街到竹笠巷一路尋過去,心中充滿對父親的怨恨。那家煙館套在一家澡堂內部,進煙館需要從池子那裡過。織雲看見一些赤條條的男人在蒸汽中走來走去,她不敢過去,就尖著嗓子喊,爹,你出來。許多男人從門後閃出來看。織雲扭過臉說,誰叫你們?我叫我爹。澡堂的工人說,煙館在裡面呢,聽不見的。你就進去叫你爹吧,小姑娘沒關係的。織雲咬咬牙,用雙手捂著眼睛急急地奔過了男澡堂,又拐了幾條黑漆漆的夾弄,她才看見煙館的兩盞黃燈籠,這時委屈的淚就撲籟簌地掉下來了。

大煙館裡煙霧繚繞,奇香撲鼻,看不清人的臉,織雲抓著雨傘沿著那些床鋪挨個尋過去,終於看見了父親,馮老闆正和一箇中年男人聊天,馮老闆臉上堆滿了諂媚和崇敬的表情。那個人衣冠楚楚,紳士打扮,他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嘴裡叼著的是一支雪茄,手腕上拴著一條鏈子,長長地拖在地上,鏈子的另一端拴著一條高大的德國狼狗。織雲委屈得厲害,也顧不上害怕,衝過去就把馮老闆往床下拖,帶著哭腔說,你在這兒舒服,大家找得你好苦。織雲的腳恰好踩在拴狗的鏈子上,狼狗猛地吠起來。她驚恐地跳到一邊,看見那個男人喝住了狗,回頭用一種欣賞的目光直視她的臉。

織雲,別在這裡瞎嚷。馮老闆放下煙槍,輕聲對織雲說,這是六爺,你跪下給六爺請個安。

幹嘛給他跪?織雲瞟了六爺一眼,沒好氣他說,難道他是皇帝嗎?

不準貧嘴,馮老闆說,六爺比皇帝還有錢有勢。

織雲迷惑地看看六爺的臉。六爺並不惱,狹長銳利的眼睛裡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溫柔。織雲臉上泛起一朵紅暈,身子柔軟地擰過去,絞著辮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