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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興,野花幽香,這麼好的環境只有放肆了愛才不辜負。可是,沒有個房子,哪裡都是你的,哪裡又豈能是你的?雁過長空無痕,春夢醒來沒影,這個世界什麼都不屬於你,就是這房子裡的空間歸你。砰地推開,砰地關上,可以在裡邊四腳拉叉地躺著抽菸,可以伏在沙發上喘息;沏一壺茶品品清寂,沒有書記和警察,叱斥老婆和孩子。和尚沒有家,也還有個廟。

人就是有這麼個壞毛病,自由的時候想著囚,囚了又想到自由。現在的官們款們房子有幾幢數套,一套裡有多廚多廁,卻嚮往沒牆沒頂的大自然,十天半月就去山地野外遊覽,穿寬鞋,過草地,吃大鍋,放響屁,放浪一下形骸。沒房子的,走到公共廁所都在暗暗設計:這房子若歸我了,床放在哪兒好,灶安在哪兒好。人都被上帝分配在地球上,地球又有引力,否則,在某個早晨,人都會突然飛掉。

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房子的,是一室的或者兩室三室的——人什麼都不怕,人是怕人,所以用房子隔開,家是一人或數人被房子囚起來。一個村寨有村寨牆,一個城有城牆。人生的日子整齊分割為四季一年,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天,每人每家的居住就如同將一把草藥塞進藥鋪藥櫃的一個格屜一個格屜裡,有門牌號碼,以數字固定了——《易經》就是這麼研究人的,產生了定數之說。人逃不出為自己規定的數字的。

有了房子,如鳥停在了枝頭,即使四處漂泊,即使心還去流浪,那口鍋有地方,床有地方,心裡吃了秤錘般的實在。因此不論是鄉下還是鬧市,沒有人走錯過家門,最要看重的是他家的鑰匙。有家就有了私產和私心,以前有些農民出門在外,要拉屎都要憋著跑回去,拉在他家的茅坑裡,憋不住的,拉下來也用石頭濺飛,不能讓別的撿拾去。而工廠的工人,也有人有了每天要帶些廠裡的么小麼零碎回家的癮,如鉗子呀,鐵絲呀,釘子呀,實在想不出拿什麼了,吃過飯的飯盒裡也要裝些水泥灰。房間裡,隨心所欲地佈置了,在外做什麼職業,在內就表現什麼風格,或者在外得不到的,在內就要補上。官人們的坐椅大,躺椅長,桌上有兩副眼鏡,看報紙一副,看人一副,牆上要有大的地圖,書架裡有領袖的裝幀豪華的文集。款人們的房間裡英文字母最多,以錢幣疊成的菠蘿掛在牆上,有一個壁櫥是供了財神的,通有電光,遙感能發“財源茂盛”之聲,想做藝術家的佈置出了比藝術家還藝術家的氛圍,有完整的盤羊頭骨,有偌大的插畫軸瓷缸,書不上架堆在桌上,紙菸拆開用菸斗來吸。那些自己做苦工偏要培養兒女做音樂家的,鋼琴擺在窗下。病懨懨的,常年臥床的,掛龍泉劍在床頭。而實在的人,過平常日子,傢俱是逐步添辦的,色調不一,米袋子同浴盆、涼鞋、捨不得丟的吃過餅乾的盒子塞在床下,醋瓶子、蒜瓣和《新華字典》共放於縫紉機面板上,牆上是全家照片鏡框和孩子的三好學生獎狀,他們今天把桌子移靠窗,明天床又東西向變為南北向,常變要出新,再折騰還是擁擠。

書上寫著的是:家是避風港,家是安樂窩。有房子當然不能算家,有妻子兒女卻沒有房,也不算有家。家是在廣大的空間裡把自己囚住的一根樁。有趣的是,越是貪戀,越是經營,心靈的空間越小,其對社會的逃避性越大。家真是船能避風嗎,有窩就有安與樂嗎?人生是煩惱的人生,沒做官的有想做做不上的煩惱,做了官有不想做不做不行的煩惱。有牙往往沒有鍋盔(一種硬餅),有了鍋盔又往往沒了牙齒。所以,房間如何佈置,家庭如何經營都不重要,睡草鋪如果能起鼾聲,絕對比睡在席夢思沙發床上輾轉不眠為好。用不著熱羨和嫉妒他人的千般好,用不著哀嘆和怨恨自己的萬般苦,也用不著恥笑和賤看別人不如自己,生命的快活並不在於窮與富、貴與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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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房子(2)

奮鬥,賺錢,總算有滿意的房子了,總算佈置得滿意了,人囚在家裡達到人初衷了吧?人的毛病就來了!人又要衝出這個囚地,“情人”一詞越來越公開使用;許多男人都在說,最大的快樂是妻子回了孃家;普遍流行起“能買來床,買不來睡眠,能買來食物,買不來胃口,能買來學位,買不來學問”……蠶是以自吐的絲囚了自己的,蠶又要出來,變個蝴蝶也要出來。人不能圓滿,圓滿就要缺,求缺著才平安,才持靜守神。

世上的事,認真不對,不認真更不對,執著不對,一切視做空也不對,平平常常,自自然然,如上山拜佛,見佛像了就磕頭,磕了頭,佛像還是佛像,你還是你——生活之累就該少下來了。

說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