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立了功,多麼富有,該乾的事都不幹了,不該享受的都享受了,且四肢清閒,指甲瘋長,放下一切,心境恬淡,陶淵明追求的也不過這般悠然。
最妙的是太陽暖和,一片光從窗子裡進來跌在地上,正好窗外有一株含苞的梅,梅枝落雪,苞蕾血紅,看做是斂羽靜立的丹頂鶴,就下床來,一邊掖了下墜的衣襟一邊在光裡捉那鶴影。剛一悶住,鶴影已移,就體會了身上的病是什麼形狀兒的,如針隙透風,如香爐細煙,如蠶抽絲,慢慢地離你而去的呢。
暫不要來人的好,人越多越寂寞,擺一架古琴也不必裝弦,用心隨情隨意地彈。直捱到太陽轉黑月亮升起,插一盤小電爐來煎中藥,把帶耳帶嘴的砂鍋用清水滌了又滌,藥浸泡了,香點燃了,選一個八卦中的方位和時分,放上砂鍋就聽嘰嘰咕咕的響聲吧。藥是山上的靈根異草,採來就召來了山川叢林中的鐘毓光氣,它們嘰咕是醞釀著怎麼扶助你,是你的神仙和兵卒。煎過頭遍,再煎二遍,滿屋裡濃濃的味,雖然攪藥不能用筷子,更不得用雙筷——雙筷是吃飯的——用一根幹桃棍兒慢慢地攪,那透過蘸溼了的蒙在砂鍋上的麻紙上蒸汽瀰漫,你似乎就看到了山之精靈在舞蹈,在歌唱,唱你的生命之曲。
躺在床上吧,心可以到處流浪,你無處不在,無所不能,從未有過這般的勇敢和偉大,簡直可以要作一部類屈原的《離騷》。當你遊歷了天上地下,前世和來世,熄了燈要睡去了,你不妨再說一些話,給病著的某一部位說話。你告訴它:�呀,你對我太好了,好得使我一直不覺得你的存在。當我知道了你的部位,你卻是病了。這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終於明白了在整個身子裡你是多麼的重要,現在我要依靠你了,要好好保護你了,一切都拜託你了,�!人的身體每一處都會說話,除嘴有聲外,各部無音,但所有的部位都能聽懂話的,於是感受會告訴心和大腦,那有病的部位精神煥發,有了千軍萬馬的英雄在同病毒戰鬥。什麼“用人不疑”的仁,什麼“士為知己者死”的義,瞬間裡全體會得真切和深刻。
生病到這個份兒上,真是人生難得生病,西施那麼美,林妹妹那麼好,全是生病生出了境界,若活著沒生個病,多貧窮而缺憾。佛不在西天和經卷,佛不在深山寺廟裡,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生病只要不死,就要生出個現世的活佛是你的。
說請客
請吃和吃請,都是一個吃字,人活著當然不是為了吃,但吃是活著的一個過程,人樂趣於所有事情的過程。在西方,社會靠金錢和法律維繫,中國講究權勢和人情,一切又都表現在吃。
請客半日忙。大包小袋地從街上買著東西回來了,就操心自己的手藝,能否把一桌飯菜烹飪得有形有色有味,再是操心要請的客人會不會到來。今日真是個好日子!一切該按心願的都按心願進行了,送走客人,滿屋狼藉,心身仍是不累的,立在房門口要給鄰居家訴說:“他是���呀!”���總是有權有勢或者有名的人。如果是男娶女嫁,孩子滿月,老人過壽,以及分到了房子,評上了職稱,請客是熟人來,把一個歡樂擴大成十個歡樂。可���是何等人物,席好擺,客難請的。於是,請過了客的夫婦在這個晚上吃殘湯剩水時,一個在說:“我真怕他不來的。”一個在說:“他總算是吃過咱們的了!”拿上等的飯菜給人家吃了,似乎那飯菜是多餘的,像門口的垃圾,垃圾車來拉走了,就得感謝呀的。
在這個世界上,有坐轎的就有抬轎的,有想瞌睡的就有遞枕頭的,有人請吃,有人吃請,這如同狗吃得那麼多狗不下蛋,雞雖然刨著吃,蛋卻一天一個,雞就是下蛋的品種嘛!請吃和吃請,都是一個吃字,人活著當然不是為了吃,但吃是活著的一個過程,人樂趣於所有事情的過程。在西方,社會靠金錢和法律維繫,中國講究權勢和人情,一切又都表現在吃。最早的握手起源於人與人的不信任,在普遍沒有吃的時候,你冒著生命危險捕獲到食物讓我吃,這豈能不讓我感動?當我們看見母雞辛辛苦苦啄死了一條蜈蚣,銳聲叫喚著小雞來吃,就想到最初請客也就是這樣吧。
最初的請客是一種撫養或貢獻,而現在的請客則淪落到一種公關,除了給神像,再也沒有貢獻,撫養自己孩子也為著防老,雷鋒絕對沒有了,雖然那個雷鋒還有厚厚的日記要記下一切。請客就請吧,帖子越來越精美,言語越說越誠懇,幾乎如信男信女朝山拜佛,如面對了現場發功的氣功大師,閉目屏息,迎掌端坐。但是,十分講究虔誠的信徒們其實是何等自私的人們,他們虔誠的目的只是索取!請客者大多是有求於別人,或者在求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