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現在身體怎麼樣了,達芒德先生?”老布其勒突然問他,被陽光照花了眼的讓一開始沒看見他,因為他縮在角落裡讀報,蒼白的臉低垂著。
讓回答了他,他居然還能記得他的家人,這使讓深為感動;更使他感動的是那姑娘問到他的孿生小妹妹,因為她們曾經寫了一封很可愛的信給她的叔叔,以感謝他替她們的母親治病……她認識她們!……他覺得十分快樂;不過這天早上他似乎特別衝動,一聽說他們要回巴黎去,布其勒即將開始醫學院新學年的課程,他再沒有別的機會遇見她時他又憂傷起來……車窗外掠過的田野,剛才還陽光普照,這時黯淡得似乎如同太陽正在日食一樣。
火車汽笛長鳴了一聲;巴黎到了。他鞠了一躬,便離開了他們,但在出站時他們又遇見了,在嘈雜的人流中布其勒告訴他在下個禮拜四以後他一定在家,就在旺多姆廣場……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去喝杯茶……她挽著叔叔的手,讓覺得一定是她對他發出的邀請。
他無數次下定決心要去布其勒家拜訪,但都沒有去——因為有什麼必要讓自己在事後白白後悔呢?——不過最終他還是對芳妮說部裡最近將有一個盛大的晚會,他是一定得到場的。芳妮為他挑選衣服,燙了幾條白色的領帶。可是到了禮拜四晚上,他突然感到很沒意思,不想出去。但他的情人勸他說這種宴會是必須得去的,她自責過於引誘他,過於霸佔他了,最後她說服了他,溫柔地為他穿衣服,打領帶,整理頭髮,她一邊忙個不停一邊咯咯直樂,笑說她的手指有捲菸味恐怕他的舞伴們要扭頭而去;她的香菸是不時放在壁爐上又不時拿起的。看見她是那樣快樂而好心好意地忙碌著,他後悔不該說謊,差點就想說願意陪她在家裡烤火,如果不是她堅持說:“我非要你去……你非去不可!”並強行把他溫柔地推到外面夜色籠罩的路上去的話。
《女神的沉淪》10(2)
他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她已經睡著了,燈光照著她那熟睡中疲倦的面容,使他想起了在他剛剛從別人嘴裡得知她那些可怕的秘密後,他也是這麼晚回來,也是這樣看她,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當時他真是太軟弱了!是什麼陰差陽錯使得本應被砍斷的鎖鏈反而更加牢固了?……他噁心得想吐。這房間,這床,這女人,全都令他厭惡。於是,他輕輕拿起蠟燭走到隔壁去。他想一個人靜靜呆會兒,仔細想想今天發生的事……噢!並沒有什麼事,幾乎沒有什麼事……
在我們常用的一些字眼中,有幾個字包含著秘密的源泉,有時這源泉會忽然把它最深的蘊涵流露出來,並把它那特殊的、幽秘的含義告訴我們;不久,它又把自己隱遁起來,變成平常的樣子,被人習慣性地機械地使用著,毫無意義地飛來飛去。愛情便是這些字眼中的一個:凡是曾經明白瞭解過這個字眼的整個含義的人們,定會明白什麼叫甜蜜的焦慮,一小時以來讓便處在這種甜蜜的焦慮中,起初他還不太清楚自己的感受。
在旺多姆廣場的客廳的一角,他們坐在一起聊了很久,他所感到的只是一種完美的舒適,覺得自己被醉人的柔情包圍著。
在他還沒有離開那所房子而且還沒有走出門的時候,他就被一陣狂喜抓住了,接著又像全身的血管都爆裂了一樣昏迷了許久:“我這是怎麼啦,上帝!……”回家路上,他覺得巴黎的大街小巷都是嶄新的,光明的,燦爛的。
是的,在那些習慣於夜間活動的野獸們自由巡蕩獵食的時候,在陰溝中的汙穢都蒸發出來,在昏黃的煤氣燈下流得滿街都是的時候,他,薩芙的情人,對一切荒淫放蕩都充滿好奇的人,剛參加完全是華爾茲舞曲的舞會。但他此刻所看到的巴黎,是抬起滿綴銀飾的頭對著星星吟唱的年輕姑娘眼中的巴黎,是沐浴著皎潔的月光令純潔的心靈開放的貞潔的巴黎!當他走在車站的大樓梯上,就要回到自己那齷齪的住所時,他突然連自己也覺得詫異地大聲說道:“可是我愛她……我愛她……”,於是他知道自己戀愛了。
“你回來啦?……你在幹什麼呢?”
芳妮從夢中驚醒,惶恐地發現他不在身邊。他只好走過來擁抱她,對她撒謊,給她描述部裡的舞會,告訴她那兒有什麼漂亮的衣裝,以及他同什麼人跳舞;為了躲避她的詰問,尤其是要避免他所厭惡的愛撫,因為他滿腦子裡都是另一個女人的音容笑貌,他謊稱有緊急的工作要做,說在為赫特瑪趕製圖紙。
“沒有火了;你會著涼的。”
“不要緊,不要緊……”
“至少,你要把門開啟,讓我看見你屋裡的燈光。”
他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