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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主兒,怎麼一眨眼工夫成了這副模樣兒?

陳明澤連吃了三碗滷煮火燒,才算給肚子墊了個底兒,他推開空碗小聲問:“文爺,能再來點兒嗎?”

文三兒心說,行,這陳掌櫃比以前懂禮兒了,還知道叫文爺了,以前他當東家的時候可沒這麼懂禮數,別說叫爺,連文三兒都懶得叫,張嘴就是“小子……”,人怎麼一窮就懂禮數了呢?

文三兒叫過攤主吩咐道:“瞅見這位爺沒有?聽他的,他要幾碗你就給他盛幾碗,我結賬。”

“好嘞,他吃幾碗我盛幾碗,我這兒還一鍋呢,有的是。”攤主大聲回應著。

文三兒對陳明澤說:“陳掌櫃,您先歇口氣兒,一會兒管您夠,咱們先聊聊,我說,我在你家拉包月的時候是……民國二十六年吧?沒錯,是二十六年,那會兒鬼子還沒進城呢,後來我聽說學生們把聚寶閣一把火給燒了,再往後鬼子進了城,一待就是八年,那會兒您在幹什麼?我怎麼聽說您死了?我說陳掌櫃,您怎麼混成這模樣兒?”

陳明澤接過攤主遞過的一碗滷煮火燒,邊吃邊說:“別提了,陸中庸這王八蛋在報紙上煽了把火,說我把老祖宗的玩藝兒賣給了日本人,這罪過比漢奸也強不到哪兒去,鬼子那會兒馬上要進城,老百姓正拱著火,找不著人撒氣呢,這還了得?聚寶閣被一把火燒了,沒把我腦袋掛前門樓子上就算萬幸了……”陳明澤又接過一碗滷煮火燒,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湯繼續說:“聚寶閣被燒得連個渣兒也沒剩下,值錢的青銅器、古字畫兒、玉器全讓人趁亂搶走了,還有一些老顧主放在我這兒代銷的文物字畫兒也沒了,老陳家兩代人的心血啊,全沒了……我那個宅院作價抵了錢莊的欠款以後,還不夠償還老顧主的損失,虧得我老婆手裡還有點兒私房錢,我在永外沙子口湊合著開了間小雜貨鋪,日子過得緊我也沒什麼好怨的,只怨咱命不好,倒黴蛋一個,好好的買賣不做,非把《蘭竹圖》賣給日本人,家業敗了不說,還連累了老婆孩子……”

陳明澤手裡的碗又空了,攤主不失時機地又遞上一碗,陳明澤用手指揀出一截豬大腸放進嘴裡繼續嘮叨:“幸虧有個雜貨鋪,日本鬼子佔北平這八年,我一家老小就靠這鋪子活過來的,日子雖說過得緊,撐不著可也餓不死人哪,當了八年的亡國奴都熬過來了,好不容易盼到光復,咱自己的政府回來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被人告了,說我是漢奸……”

陳明澤說話的時候嘴裡一直沒停止咀嚼,他似乎被餓壞了,想把自己變成駱駝,儘量多貯存一些食物在駝峰裡,以抵禦今後面臨的飢餓。他仔細把空碗摞在一起,推到一邊,又捧起了滿滿一碗滷煮火燒吃起來:“文爺,真對不住,讓您破費了,不好意思,我這肚子也邪門兒了,就像是無底洞,越吃越餓,您不知道,我真是被餓怕了,五天了,我只吃了三次東西,每次都是半兒拉窩頭……”

文三兒說:“沒關係,您吃您的,今天管夠,我說老陳哪,你開個小雜貨鋪怎麼會落個漢奸呢?有這模樣兒的漢奸嗎?”

“嗨,我要是真當了漢奸,還用開那小雜貨鋪嗎?話又說回來了,我要是真是漢奸,這會兒也犯不上當叫花子,政府早一槍把我給斃了,我倒也省心了。是這麼回事,日本人不是喜歡睡榻榻米嗎?榻榻米上面還要鋪席子,我有幾位客戶是日本人,他們用的席子、鍋碗瓢盆什麼的,都是我定期給送上門去,那些日本人只是買賣人,對我也很客氣,他們知道我開過古玩店,有時淘換點字畫兒什麼的也請我過過目,辨辨真偽,還請我喝過幾次酒,就這麼點兒事。光復的前兩年,我有個街坊得‘虎列拉’②,人還沒死呢,就被日本人的防疫隊拖走埋了。誰承想光復以後,鄰居們把我告了,說我成天和日本人混在一起吃吃喝喝,送貨上門,是我向日本人告密才造成了那個街坊被活埋,這下可說不清楚了,有人還翻出民國二十六年的報紙,把陸中庸那篇文章挑出來,說我在抗戰前已經是漢奸了……得,簡單點兒說吧,就這點兒事,我在大牢裡呆了八個月,身上脫了幾層皮,等我出來時,雜貨鋪被當做‘逆產’充公了,我老婆上了吊,兒子也病死了,不到一年時間,我是家破人亡啊,以後的事兒您也瞧見了,唉,一言難盡啊,如今當叫花子都難啊,有錢人的票子都毛成這樣,一個窩頭得一千多萬金圓券,誰會把好好的窩頭給叫花子?前天颳了一宿的西北風,我和幾個叫花子在大柵欄一個門洞裡過的夜,早上起來一瞧,那幾位都成‘路倒兒’啦,我還算命大,當夜沒凍死,可誰知道還能撐幾天呢?早晚也是‘路倒兒’,我早想開了,這是命裡註定,你躲都躲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