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裡的。X公主最近的孩子的父親是誰,Y侯爵的情婦是哪一個,我全是從他那裡聽來的。敢說連馬塞爾·普魯斯特 知道的顯貴秘聞也趕不上艾略特知道的那樣多。
在巴黎時,我時常跟他一起吃午飯,有時在他公寓裡,有時在飯館子裡。我喜歡逛古董鋪,偶爾也買些,不過看看居多,而艾略特總是興沖沖陪我去。他懂,對於藝術品也真心愛好。我想巴黎這類鋪子他沒有一家不認識,而且老闆個個都是熟人。他最愛殺價;每次我們出發時,他總叮囑我:
〃要是你有什麼東西想買,自己不要問。丟個眼色給我,底下的由我來。〃
他頂得意的事就是替我弄到一件我看中的東西,價錢只抵要價的一半,看他講價真是好要子。他會爭論,哄騙,發脾氣,想法叫賣方心軟,嘲弄他,挑剔毛病,嚇唬不再踏進人家店門,嘆氣,聳肩膀,正言規勸,滿臉怒容朝外走,到最後爭到他出的價錢時,慘然的樣子搖搖頭,好象無可奈何只好屈服一樣。然後低低用英語跟我說:
〃買下來。加倍的價錢都還是便宜。〃
艾略特是個熱心的天主教徒:他在巴黎住下不久,就碰見一位神父。那人出名的會說人皈依,過去多少相信異端的迷途羔羊都被他圈了回來。他飯局最多,人有名的善於辭令。他的教務活動只限於富貴人家。雖則出身寒微,多少高門大戶都尊為座上客。這樣一個人,艾略特見了當然動了念頭。他偷偷告訴一位新近被這位神父說服改教的美國闊太太,說他家裡雖則一直奉的聖公會派,他本人卻是對天主教嚮往已久。有一天晚上,這位太太請他吃飯,跟這位神父見見;就只他們三個,神父是談笑風生。女主人把話兜到天主教上去,神父談得非常熱烈,絲毫不迂腐,雖則是教中人,就象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同另一個見過世面的人談話一樣。艾略特發現神父十分知道他的為人,有點受寵若驚。
〃範多姆公爵夫人上回還跟我談起你,她覺得你看事情頂清楚。〃
艾略特快活得紅光滿面,公爵夫人他是進謁過,可是,從沒有想到她會對他動一下腦筋。神父心性廣闊,見解摩登,態度寬容,一番關於天主教的議論談得既高明又溫和。他把天主教會說得使艾略特聽來很象一個任何有教養的人如果不加入就對不起自己的高尚俱樂部。六個月後,艾略特就人了教。這樣一改宗,再加上在天主教方面的慷慨佈施,那幾家以前進不去的人家大門也被他敲開了。
也許他放棄祖傳的宗教,動機並不純正,可是改宗以後,倒的確誠心誠意。每星期要到第一流人士光顧的教堂去做彌撒,過些時就去神父那裡懺悔,隔兩年總要朝一次羅馬。久而久之,教廷因他虔誠,派了他御前侍衛,又見他孜孜克盡職守,獎給他聖墓勳章。說實在話,他在天主教方面的事業和他在世俗方面的事業,可算一樣成功。
我時常問自己,以他這樣一個聰明、和藹、學識優長的人怎麼會被勢利蒙著心眼兒。他不是暴發戶。父親在南方一個大學當過校長,祖父是相當有名的神學家。以艾略特的機伶,決不會看不出那些應他邀請的人多隻是混他一頓吃喝,有些是沒腦子的,有些毫不足道。那些響亮的頭銜引得他眼花繚亂,看不見一點他們的缺點。我只能這樣猜想,跟這些家世綿邈的人過從親密,做這些人家婦女的近臣,給他一種永不厭煩的勝利感;而且這一切,歸根結底,實起於一種狂熱的浪漫思想;這使他在那些庸碌的小小法國公爵身上見到當年跟隨聖路易 到聖地去的十字軍戰士,在裝腔作勢、獵獵狐狸的英國伯爵身上見到他們在金錦原 侍奉亨利八世的祖先。跟這些人在一起,他覺得就象生活在天地廣闊的英勇古代裡一樣。我想他翻閱戈沙年鑑 時,看見一個姓氏接一個姓氏地使他回想起年代悠遠的戰爭,史冊上的攻城戰和著名的決鬥,外交上的詭詐和王侯們的私情,他的心就會熱得跳起來。總而言之,這就是艾略特〃談波登。
五
我預備洗個臉,梳一下頭髮,再去赴艾略特約的飯局;正忙著時,旅館裡人打電話上來,說他在樓下等我。我有點詫異,可是一收拾好,就下樓去。
我們握手時,他說:〃我想我自己來接你要安全些。我不清楚你對芝加哥到底有多熟。〃
他這種感覺,我看出好些住在國外多年的美國人都有;他們心目中彷彿美國是個很難走甚至危險的地方,你不能隨隨便便讓一個歐洲人單獨去闖。
〃還早,我們不妨走一段路,〃他提議。
外面微有寒意,可是,天上一絲雲都沒有,活動活動筋骨倒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