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子和哈哥因為這具突然裸裎眼前的詭異身軀而屏住氣息,視線完全被吸引了,好一陣子才定下神來。
小毛子蹲下來摸索脫落地上的斗篷,裡面沒有再收藏什麼。他喪氣地嘆息。
哈哥則被那根掉落的紙卷吸引了。他撿了起來,嗅嗅點燃那頭冒出的煙霧,然後學那漢子吸啜了一口。
哈哥從前也抽過煙桿,可是抽這東西的感覺完全不同,身體好像忽然變輕了,飢渴的感覺也像變淡了。他竟不自覺微笑起來。
“小毛子……這個……是好東西……”
小毛子怒瞪著哈哥,“做事”時說出名字是大忌——雖然鄰近這幾個鎮沒有不知道他的。
哈哥卻似完全看不見小毛子的怒容,仍然傻笑著把紙卷遞給他。
小毛子把紙卷奪過來,瞧了一瞧。反正什麼也劫不到,這東西,不抽白不抽。他狠狠吸了一大口。
眼睛裡的怨怒頓時消失了。
那漢子拾起地上的斗篷,慢慢地穿上,然後又把散落的書卷收回竹篋內。
“哈哈……”小毛子笑著又抽了一口,然後用刀指著那漢子。“你還想揹著這堆東西嗎?書有這麼好嗎?”
“讀了書,明白的事情就多了。”漢子一邊執拾時回答。
小毛子又大笑了幾聲,刀子指向大片的黃土。“你看!在這種地方,需要明白多少事情?”他又揮揮手上的砍刀。“明白這個就夠了。在這裡,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書。”
那漢子把竹篋的蓋子合上,然後走到小毛子跟前,拿過他手上的紙卷,也抽了一口。那漢子站得這麼近,可小毛子已沒有半點警戒心。
漢子把紙卷傳給了哈哥,然後瞧著小毛子那張年輕的臉。
“為什麼要作賊?”
小毛子失笑,這是他聽過最愚蠢的問題。
“我什麼都沒有,所以就搶別人的。”
“你搶了別人的,別人豈不是很痛苦?”
“你也可以搶別人呀。”小毛子搖搖頭,“沒膽子去搶,就只好等別人來搶,怨不得人。”
他坐下來,把砍刀放在一旁,然後拍拍土地。“我在這裡活了二十年,二十年來這裡就是這樣。人們口裡罵賊,心裡還是希望自己就是賊。呸,一群沒膽子的孬種。”
“官比賊搶得還要兇呢。”哈哥在另一頭吐著煙霧說。“對,這裡就是這樣。”
那漢子遙望大地與天空,然後沉重地說:“你們沒有想過改變這裡嗎?大家都不搶,也就可以一起好好活下去。”
小毛子和哈哥愕然地瞧著漢子。
——果然是個瘋子。
哈哥舉起紙卷。“我說,你抽這東西太多了。”
“也許吧。”漢子把竹篋背起來。“那麼剩下的就給你們吧,還有水和餅。”
他伸手指往東面。“我沒弄錯的話,那頭是有人家的地方吧?”
小毛子像夢遊般點點頭。
“我告訴你:你快要死了。”漢子正要舉步時,突然停下來凝視著小毛子。
“什麼?”小毛子瞪著眼睛。他被漢子瞧得心裡發毛。
“在你死時,會遇上一個額頭上有鐮刀的男人。”漢子把斗篷的頭笠拉上。“那個時候,如果你答應那個男人一生都不再作賊,你就可以活下去。”
漢子說完後,就踏著赤足,以平均而有力的步履繼續往東方走。
小毛子心裡還是驚疑不定,搶過哈哥手上的紙卷,又猛抽了一口。
兩人目送那漢子再次變成地平線上一個小黑影。
徐嫂瞧著那漢子在田裡幹活的背影,不禁看得痴了。
那漢子精赤著瘦骨嶙峋的上身,正背向著她用耙子把泥土扒松。汗水淋漓的背項上刺著一個大大的十字形刺青,但花紋早已變淡模糊了。黝黑的面板上到處都是淒厲的傷疤……
——他必定擁有很可怕的過去……
徐嫂想起自己的丈夫。他比這漢子矮小得多,但背項同樣結實得像塊黑鐵。每當看著丈夫下田,她就感到一股安慰的暖意,心裡焦急地等待夜晚到來,在黑暗的房間裡緊抱他流汗的身軀……
徐嫂的眼睛溼潤了。她用力地抹去眼淚,搖搖頭。眼前這個不是她已死了兩年的丈夫,她不許自己再胡想。
兩個多月前的下午,當這漢子首次在她家門前出現時,她實在吃了一驚,從沒有見過這麼高大的乞丐。
“可以給我一點水嗎?”鬍鬚沾滿了沙、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