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未落,只聽一陣疾呼聲從河邊傳來:“不好了!——快救人啊……有人投河了!”
疾呼聲像一陣突然刮起來的旋風,將人群卷著移向河邊。扎達海河邊的那一幕,就像用鋼釺在巖上鑿出了槽似的永遠印在了少年古海的心上:正值汛期的扎達海河,水面足足有一里多寬,滿河面上全都是洶湧翻滾的渾濁浪花,讓人站在岸上一看就頭暈目眩。許多喧囂的水沫子被急流翻卷著,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視野裡。在牛領房家院子背後的河岸上聚集著密密匝匝的人群,都在緊張地注視著河面,無數雙眼睛在河面上搜尋著落水的人。河面上已經有十幾個人懷抱著木板一邊拿一隻手划著水一邊高聲呼喊著,激流將他們卷著向駝橋這邊漂過來。和古海一起跑到河邊的義和鞋店的一個小夥計連褲子也沒有脫掉,一邊跑著一邊把上衣扔給古海就撲到了河裡去,他頭頂上的黑頭髮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地,很快就被衝到了河中心的地方。河岸上有頭戴白帽的老年回民和圍著頭巾的回族婦女都把手放在胸脯子上,嘴裡唸唸有詞地為落水的人祈禱。不斷地有人從古海身邊跑過去跳入河中。有人在跳入河中時手裡還抱著門板或者是圓木;幾個壯漢吃力地把一輛卸了軲轆的大車推進水裡,三個後生趴在大車上用手划著水面像划船似的將大車劃到了河中間。岸上的人群被緊張的氣氛壓迫著不敢發出一點聲息。
2歸化城出大事了(3)
不到半個時辰,在駝橋下游一里半遠的地方,投河的人被打撈住了。古海被人群裹挾著來到那裡,看見河水中間那輛像船似的大車周圍滿滿圍了一圈人,都在水裡划著簇擁著大車向岸邊移。大車上一個光著上身的後生跪著一條腿,呼天搶地地喊:“媽!——媽呀!快醒醒……”
後來古海知道,那後生便是牛領房的兒子牛二板。人群擠得水洩不通,古海被擠得東倒西歪,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聽耳邊有人在喊:“快!快!——把大車抬上來……連人帶車抬上來!”
許多喊聲和雜沓聲混攪著響成了一片。古海鑽出人群,爬上一戶人家的房頂,居高臨下地看見一雙女人的小腳穿著灰色的布鞋溼淋淋地挺著,一個男人穿著浸溼了的汗褟子的脊背晃動著擋住了古海的視線。那輛被當做船用的大車也不知道是根本就沒有被抬上岸還是又滑落到水裡,正在被急流衝卷著離開岸邊向著河中間斜著漂去了。人群中發出的嗡嗡的議論聲被突然暴起的一聲嚎哭震懾住了,像被迅雷擊中樹木一動不動了。
人群默默地讓開一條道,兩個衣服溼淋淋的漢子用一塊門板把死者抬出來了。牛二板的母親臉白得像紙一樣,罩著黑色絲網的髮髻溼淋淋地向後垂著,頭髮裡滲出來的水在門板上積成一灘,順著門板的縫隙滑下來,水滴在九月的扎達海河邊的塵土上劃出了一道明顯的溼痕。
牛二板的父親在歸化城是頗有名聲的人物,是所謂三大領房人之一。三大領房人另一個姓曹,也是回民;還有一個就是供職於大盛魁的羊領房,是個漢族人。領房人之所以被人看重、地位顯赫,是因為歸化城不但是一座商城也是一座駝城;商業的繁盛使得這裡的駝運業分外的發達。據載,歷史上歸化的駱駝最盛時有十六萬峰之多。由於駝運業的重要,作為駝隊靈魂人物的領房人被社會看重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有這樣的話流傳——說是十個漢子裡才能挑出一個好駝夫,而一千個好駝夫中間也難得挑出一個好領房。駝隊遠行,領房人便是整個駝隊的統帥和靈魂,必須是具有多年駝道生活的經驗,同時又機警堅定的人才能擔任這個重要角色。駝隊上路,向什麼方向走,一日走多少裡,在哪裡扎房子休息,遭遇盜匪或者猛獸如何應付,去哪裡尋找水供人喝、畜飲,等等,等等,領房人都得爛熟於心。領房人的本事一半是自己在駝道上跌爬滾打練就的,另一半則是家傳的。牛家從牛二板的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就是專吃領房人這碗飯的。要說牛領房因為接受的是家傳,本人聰穎超人並且又肯下工夫,所以成才較早,二十六歲便做了獨立的領房人。待他父親去世時他已經在駝道上闖蕩了二十個年頭。難得的是這二十個年頭中,作為領房人,他連一丁點兒差錯也不曾有過,於是名聲漸壯,被歸化駝執行譽為三大領房人之一。
領房人因為經驗豐富、智慧超群,拿著一般駝夫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酬金,吃香的喝辣的,所以成為歸化城最受人豔羨的職業之一。與此同時領房人中卻很少有人能善終者,緣其為何?俗話說得好——久在河邊站哪有不溼鞋,常在浪裡行哪有不翻船的。領房人所以受人尊寵,那是由於他擔負的責任非同小可,一旦有個閃失,這重大的責任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