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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下

月娘繞過月洞門,在芭蕉叢前停下了腳步。

雁卿就站在哪裡。她似乎才從講經閣裡出來,還是丫鬟的打扮。顯然也聽到了月娘和太子的對話,已是滿臉怒火。看到月娘就這麼落荒而逃,她擼了擼袖子就殺將出去。

月娘已再無力氣支撐,便這麼蹲下來將頭埋進雙臂之間,壓抑著哭出聲來。她從未意識到,太子竟是這麼看待她的——哪管他心裡對她有半分認可和垂憐,大約也不會說出這麼惡毒的話。可見她的直覺一直都沒有錯,太子不喜歡她。

偏偏她無法理直氣壯的反駁他,自己不是這樣的。因為太子分明已將她心底最壞的一面給看透了。她和雁卿不一樣,不是什麼純善之人,她會嫉妒、會攀比、會仰慕富貴……她否認不了。

可她並不完全是這樣的。

這時她聽見雁卿說,“殿下眼裡,若有人膽大包天的敢喜歡您,得怎麼喜歡才是不下賤法?”

元徹才剛被月娘拒絕了——雖說了許多惡毒話,可確實是月娘先拒絕了他——他心情正當低落、惱羞成怒的時候,聞人質問,只想回一句,“滾”。可那聲音乾淨清澈如黃鶯鳴柳,入耳的瞬間已攫住他的心神。

他抬頭望過去,便見雁卿徐徐走來。她穿戴得樸素,頭上雙丫髻,身上粗布衣,可容色明媚,骨秀神清。便如美玉在陋櫝之中。元徹先想到的竟是那衣衫粗糙,會不會磨疼她的面板。可隨即又想到上元夜裡她同謝景言對望的目光,想到上巳節的陰差陽錯,想到趙家種種不識好歹,心裡便又憤恨起來。

他厭恨雁卿每每為了月娘、樓蘩膽大包天的站出來指斥他,從第一次見面她便如此。她總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想不透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什麼情形該討好什麼人。

“與你何干?”他便嘲諷。

雁卿道,“殿下適才盤問的是我自家妹妹。她意有未盡,辭有未達,故而我來替她說完。”

元徹便逼上前,冷笑道,“說的好聽,你心裡分明就是替她不服氣。可我有那句說錯了嗎?”

雁卿雙頰因怒火而微微泛著桃花色,可目光卻是冰冷。她與元徹對視,氣勢不落下乘。她畢竟已不是□□歲無知無畏的幼童,不會肆無忌憚的直言“你哪句都不對”,可語氣裡的意氣卻依舊是鋒銳的,“殿下沒錯,這世上本來就只有無慾無求的聖人才配喜歡您。您是天潢貴胄,自然與我們凡人不一樣。我們這些下賤的凡人,凡喜歡一個人必想同他終成眷屬,凡嫁娶之後必要同他榮辱與共。他富貴便與他共享榮華,他貧賤也同他共同分擔。無所謂代價不代價。唯有一件——這一切必得是兩廂情願,才不算自甘下賤。”

“說的好聽,不過就是給攀附富貴尋一個動聽的藉口罷了。否則怎麼不見她去喜歡街頭乞丐?”

“各人有各人的眼光。”雁卿便道,“是有些人,一旦去了財富地位,其品性修養舉著也同街頭乞丐相去不遠。若會喜歡上這樣的人,那麼哪天改去喜歡街頭乞丐,也沒什麼可驚訝的……可月娘的眼光沒這麼差。”

“貪圖富貴就是貪圖富貴,老老實實的承認就有這麼難?”

說到這裡,雁卿反而有些同情太子了,她望著元徹,“莫非在你心裡,一切喜歡你的人,喜歡的都是你富貴權勢?”

出乎她的意料,元徹卻連想都沒想便已點頭,“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他的目光也尖銳刻薄起來,然而那刀鋒一般的光芒背後,卻是顯而易見的羞惱。雁卿忽就有些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惡毒的傷害月娘——因為一切喜歡他的人他都不肯信任,他的喜愛裡必然纏雜怨恨和鄙視。所以縱然她頻頻觸怒他也沒產生真正嚴重的後果,可月娘只說了一次不,他就發起瘋來,非將月娘踐踏在腳底不可。

因為月娘喜歡他,那喜歡開啟了他的期待,卻註定無法滿足它。

“一個個就只說得清高罷了,”太子已是徹底被觸怒了,“明明喜歡的就是富貴權勢,何必非說是喜歡我?又要我喜歡,又要名聲、要名分、要權力、要給孃家好處。受一點委屈就忍耐不得,不給她想要的就退縮回避——這世上哪有這麼佔盡好處,這麼便宜的喜歡?敢說喜歡我,就證明給我看啊!被人輕蔑、捨棄家人,沒有名分——無法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也還是順從喜歡我,我就相信了。”

“真像乞丐啊……”雁卿輕聲說道,事情至此她已沒什麼可惱火的了。因為太子就是這麼個人,他壓根就沒有相信旁人的能力。誰若喜歡他,必先將自己踐踏進塵埃裡,匍匐如蟲豸,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可跪著、爬著獻上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