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次緊繃著臉,把手放到膝上,彷彿在說“你問吧”。那姿勢、那眼神,流露出一個年輕氣盛之人的無所畏懼。
“你方才說不給我上雞鴨。你的意思是……”
“今日是您的族人在佐和山受難的頭七,才……”
“唉。多謝了,三成還以為大人是為我病痛著想。”面對眼前這個年輕男兒,三成心底油然而生親切之感,“鳥居大人,你的好意我領了。恕我冒昧,你必對我恨之入骨。”
“當然。”
“那麼,怎樣處置,都決定下來了?嘿,一切悉聽尊便。無論如何,三成都為遇見你而欣慰。沐浴梳洗過,還換了衣裳,連親人的頭七都為我想到了。我不怨恨你。我只想問,你究竟願不願意讓三成切腹?”
成次端然而坐,“不許。”
“你是想把我斬首,還是……”三成言外之意是:“還是在考慮更加殘酷的方式?”可他沒有說出來,只是微微一笑。
“若我對您不敬,會被我家大人斥責。”
“你說什麼?”
“透過我的手來處決您,自是萬萬不能。”
“可是,我的性命不是已經交到你手上了嗎?”
“只是暫時寄放於此。”
“寄放?”
“諸將對您怨恨之極。照此下去,怕會遭遇不測。為防萬一,大人只好把您暫時交到與您私怨最深的人手中。正因此,我才特意築了籬笆,加強戒備。”
三成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喃喃道:“這麼說……這麼說,內府把我交給你,並不是讓你隨意處置我?”
“是。”鳥居久五郎成次依然端坐如松,鄭重其事。
“這一切,都是內府給你出的一個謎語?”
“正是。”
“那你……你是怎生知道的?”
“這有什麼?從祖父時起,鳥居一門就效忠德川。
“未必,三成覺得,此乃大事。你能不能派家人前去,確認你的理解有無偏差?”
成次微笑搖頭,“不必。連大人的心思都看不懂,還談效忠?縱然我理解有差,那也無妨。”
“你是說……”
“武士有武士的顏面。”
“我更愈糊塗了。你所謂顏面,乃是指何?”
成次一臉不屑,“治部大人並不單是鳥居一族仇敵,也是東軍所有將士之敵。”
“因此,即使大人把您交給了我,我也不會隨意處置。即使您本人這樣請求,我也不會答應。您一旦死在我手中,父親的死就變得卑微。先父並非因石田治部少輔而死,他乃是為了整個天下才困守孤城,英勇殉城。因此,把您給我處置的想法,乃是大錯將錯。”說到這裡,成次似乎意識到態度有些不恭,於是正了正臉色,繼續道,“我家大人並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才把大人這般重要的人交給在下看管。此舉只是為了避免那些目光短淺之人前來尋釁滋事。”
三成的嘴唇漸漸蒼白起來,他心中暗暗悔恨:又輸了!“無論沐浴還是韭菜粥,都是內府的命令?”
“當然。雖說對陣為敵,但同為武將,一旦有失,不但有損我家大人威嚴,在下也無以自處,恐遭後人恥笑。”
“遭後人恥笑?”三成口中默唸了一遍,不禁問道,“那麼,你認為我將被交到誰手中?”
“恐會提交京城所司代奧平信昌處。在此之前,您只管好生待著。”
三成再也笑不出來,他從心底裡羨慕德川家康有這麼好的家臣。
第二十九章 全新版圖
石田三成即將從大津押赴京城,籠罩天地的戰爭陰雲正在逐漸散去,晴空重又顯現。
歷史複雜而又簡單。從某種意義上講,關原之戰可謂自天正十二年小牧合戰始,德川家康與羽柴秀吉之爭鬥的終結。當年剛過不惑的家康,而今已逾花甲。在這十數年之中,家康與秀吉看似相互謙讓,攜手與共,暗地裡卻在比智略耐性,爭實力人心。最後,兩廂終在關原對決。秀吉已然歸天,但秀吉對家康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卻被三成原封不動繼承了下來,透過他灌輸給西軍。
秀吉絕非容不下家康。天下群雄並起,唯有家康一人不能征服。當秀吉發現自己終無法令強大的對手臣服時,便把親妹妹許配與家康,還把生母送去為質,以換取家康進京。後來把家康從駿、遠、三轉封關東,秀吉看似取勝了,但內心並未因此而得絲毫安寧。其證據便是,把家康遷移至關東,他立刻把天下最擅防禦的中村式部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