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這算把我說準啦!是啊——我不會宰了你——就算真急了——也不一定把你宰了。你混罵好啦。”
跟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白得跟死人一樣,一下又跌坐到椅子上。而她卻以一個估價人的眼光忖度他的壽命。“要是你肯答應她在這兒的時候,我可以一直在旁邊,”阿拉貝拉咕噥著,“那我就寫。”
他生有不忍之仁,兼以渴望見到蘇,縱使到了現在這種局面,雖然他已氣昏了,可是他還是無法回絕她這個意見,於是他說,“我答應。只要你給她寫信就行。”
晚上他問寫了沒有。
“寫了,我寫了個條子,說你病了,請她明後天來。還沒寄出去。”
第二天,裘德納悶信究竟寄沒寄,不過也沒問她。他的希望本屬蠢不可及,猶如空中樓閣,風中游絲,可是因為他一心盼著蘇來,整天折騰得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他知道每班火車的大致時間,所以到時候,就傾耳細聽她來了沒來。
她沒來;但是裘德也不想再跟阿拉貝拉過話。他把所有希望和心願都放到第二天上;蘇還是沒露面;而且連個簡單的覆信也沒有。裘德暗自琢磨,肯定阿拉貝拉信是寫了,卻根本沒寄出去,從她的態度上也大致看得出來。他身體如此虛弱,阿拉貝拉不在眼前,他竟因失望而潸然淚下。他的猜疑實際上完全有道理。阿拉貝拉也跟另外一些護士沒什麼兩樣,認為對病人的責任固然是要用種種辦法哄他們安心治病,至於他們有什麼奇想妄念就大可不必去操心。
這之後,他對她一個字兒也沒提過他的願望或猜測,他暗暗下了決心,胸有成竹,守口如瓶。這個決心即使不能說給他增添了力量,也叫他心裡踏實、安定。有一天,阿拉貝拉外出兩個鐘頭,中午時分回來,一進屋子,就看見椅子空著。
她往床上一靠,又坐起來,細細想了想。“這傢伙***上哪兒去了?”
一上午,從東邊過來的雨浙浙瀝瀝沒個停,隔著窗戶看得見屋簷在滴水。一個身患重病的人這時候不顧死活,硬往外跑,似乎不大可能。不過阿拉貝拉確實認為他人出去了,這沒什麼可疑惑的;一當她把整個屋子搜遍了,她這想法就成為確鑿的事實了。“他這麼個糊塗東西,就活該去受吧!”她說。“我管不了啦。”
裘德此刻卻坐火車快到阿爾夫瑞頓了,身上裹得怪模怪樣,臉白得像石膏像,別的旅客都盯著他看。一個鐘頭以後,可以瞧見他的瘦弱身形,穿著長大衣,裹著毯子,沒打傘,順著五英里長的大路,向馬利格林走去。從他臉上的神情看得出來,他這一路全靠義無反顧的決心撐著;不過他病得這樣厲害,這樣的決心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實是可悲。上山時,他已筋疲力竭,可是他繼續咬牙向前。三點半光景,他站在馬利格林那口熟悉的井邊。因為下雨,人人都呆在家裡,裘德走過草地,到了教堂,沒人看見;他發現教堂大門沒關死,他站在那兒,望著前面的學校,居然聽見了孩子們通常像唱歌一樣的悅耳的朗讀聲,這樣的童聲是絲毫沒領略過人生的苦澀的。
他等著,終於有個男孩從學校出來了——顯然他是為了什麼事,老師准許他提前離校。裘德朝他招招手,孩子就過來了。
“我想請你到老師家裡去一下,問問費樂生太太還能抽空到教堂來一下。”
孩子去了,裘德聽見他敲老師家的門。他自己先一步進了教堂。一切都是新的,只有幾件從殘磚剩瓦中揀出來的雕像安裝在新牆壁上。他就在這些東西旁邊站著,它們彷彿同原住此地、早經過世的他的祖先和蘇的祖先有過血緣關係。
門廊上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輕到差不多跟雨滴聲分辨不出來,他回頭一看。
“沒想到是你啊!沒想到——哦,裘德!”她的呼吸歇斯底里地哽住了,連續硬了之後才緩過來。他朝她走去,但她很快恢復了常態,轉身想走。
“別走——別走!”他央告著。“我這是最後一回啦!我考慮過了,到這兒來,不像上你們家那樣莽撞。我以後再不來了。別那麼無情無義吧,蘇啊,蘇啊!咱們現在一言一行都摳著法律字眼兒辦哪,可是‘法律致人死’①啊。”
①約翰生(1709—1784),英國詩人、批評家、作家、道德家、詞典編纂家(第一部系統的英文詞典編纂人)。布朗(1605—1682),英國醫生和散文作家。艾逖生見87頁注2。吉本見83頁注7。克思主教見84頁注4。
“我不走——我心裡決不狠。”她答應他走過來,嘴唇顫動,淚如泉湧。“你幹嗎來啊?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