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利格林已經入夜,從下午起,雨勢未見減弱。大致在裘德和阿拉貝拉在基督堂街上往家走的時候,艾林寡婦穿過草地,開了小學教師住宅的後門,她常常這樣,在就寢前來幫蘇收拾東西。
蘇在廚房裡忙東忙西,手腳不停,不知怎麼好,雖然她一心想當個好當家的,可是她辦不到,而且開始對瑣碎的家務事感到厭煩。
“老天爺,你這是怎麼啦,你幹嗎自個兒幹哪,我不是為這個才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來。”
“哦——我不知道——我忘啦!——不對,不是忘了,我沒忘!我這是家務事練練手。我八點以後就把樓梯擦了。家務事,我得盡本分,得練出來。我不能不管不顧的,叫人看不上眼!”
“你這是怎麼啦?他以後大概搞得到好點學校幹,說不定到時候還當上牧師呢,那樣你就有兩個僕人好使喚呢。你這雙好看的手要是糟蹋了,太可惜啦。”
“你別提我手好看吧,艾林太太。我這好看的肉身還不是成了禍根嗎?”
“胡說——你別說什麼肉身不肉身的。我心眼裡頭,你是個精靈啊。不過你今兒晚上顯著有點不對勁兒,親愛的。爺們找碴兒嗎?”
“沒有,他向來不找碴兒。他老早就睡啦。我今天做了錯事,非得連根拔不可……好吧,我得告訴你——裘德下午來過啦,我覺著我還是愛他——哦,大錯特錯啊!我真沒法跟你往下說啦。”
“啊!”寡婦說。“我不是跟你說過早晚還是這麼回事嘛!”
“不過總不該那樣啊!我還沒跟我丈夫提他來過;因為我以後決不會再跟裘德見面,我拿這件事煩他就不必了。不過按我對裡查的本分,我還是要做到問心無愧才行——我要表示回心轉意——就那麼一件事啦。我得那樣才行。”
“我看你可不能那樣——因為他答應過你怎麼都行,再說這三個月過來不是挺好嘛!”
“不錯——他答應過我按自己意思過;可是我覺著硬強著他聽我的,未免太出格了。我不該那麼接受下來。要是全變過來,那一定很可怕——不過我應該對他公平點。唉,我怎麼這麼膽小如鼠啊!”
“究竟他什麼地方,你不喜歡呢?”艾林太太好奇地問。
“這不好跟你說。總有點事情……不好說,頂叫人煩惱不過的是,別管我自個兒覺著怎麼樣,人家反正認為你毫無道理,所以就是我再有理,也有口難分了。”
“這事兒,你以前跟裘德說過沒有?”
“絕對沒有。”
“我年輕時候聽人講過爺們的奇怪事兒。”寡婦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地說。“他們說,世間一有聖人在,邪鬼到晚上就託在爺們身上,這樣那樣把個可憐的人揉搓得不得了。這會兒我也不明白怎麼一下子想起來了,總因為是個傳說吧。今兒晚上又颳風又下雨,真厲害!呃——你可別急急忙忙變卦呀,親愛的。你可得好好想想。”
“不行,不行!我已經硬逼著我這沒出息的軟骨頭對他要以禮相待啦——現在只好這樣啦——馬上就辦——乘著我還沒垮下來!”
“我看你千萬彆拗著性子來。哪個女人也不該這樣。”
“這是我的本分哪。我要把苦酒喝乾了才罷休。”
半個鐘頭以後,艾林太太戴好帽子,披上圍巾要走了,蘇好像感到了莫名的恐懼。
“別——別——別走,艾林太太。”她央告著,眼睛睜得老大,迅速而又緊張地朝她身後望。
“可是到睡覺時候啦,孩子。”
“是到了,不過這兒還有間小屋子空著——是我自個兒的屋子。裡頭什麼都齊全。請你留下來吧,艾林太太!——明天早晨我要你在。”
“哦,呃——你願意這樣,我倒沒問題,反正我那個窮家破業老屋子出不了漏子。”
跟著她把門都關緊了,她們一塊兒上了樓。
“你就在這兒等等,艾林太太,”蘇說,“我一個人上我老屋子裡去一下。”
蘇讓寡婦呆在樓梯平臺上,自己轉身進了她到馬利格林以來一直歸她獨用的臥室;她把門關好了,就在床邊跪倒,大概一兩分鐘光景;然後站起來,拿起枕頭上的睡衣換上,又出去找艾林太太。這時可以聽得見對面臥室裡一個男人的鼾聲。她向艾林太太道了晚安,寡婦就進了她剛讓出來的屋子。
蘇剛拉起另一間臥室的門搭子,一陣暈,一屁股坐到了門外地上。她又站起來,然後把門開了一半,說了聲“裡查”;話一出口,顯然渾身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