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嫂子,如今好了,有你兩個同心人來了!”
下連應聲而出,一個絕美的婦人,不過二十來歲,走將上來。何氏指引他一同坐下,把方才的事告訴了他,道:“你看這位姐姐,不信有這等氣力,也是數該如此!我們可以商量出去的法子,且莫與下面人知道。你們都是同心,正可敘談。我剛聽見和尚流血不止,叫人到西房裡,請一五臺山的掛音來,替他醫治,我且探聽一遭再來。”何氏去後,三人仍坐下了,彼此通問。鸞吹、素娥才曉得他是寺鄰,丈夫劉大開糕餅店的,他母家姓石。松庵在他門前看中了他,幾次叫人哄誘,全然不動。三日前,趁著劉大不在店裡,竟叫人強搶了進來,藏在窖中,百般蠱惑。幸虧何氏為和尚信用,替他招架,著實周旋,方得無事。鸞吹聽罷,覺得可敬可憐。素娥目不轉睛的呆看,更是十分親熱。兩人因把自己落水,遇救到寺裡,怎樣抵擋松庵,從頭至尾,述了一遍。話到投機,已是初更時分。石氏仍到窖裡坐著。鸞吹昨夜未睡,睏乏已極,欲將兩條長凳併攏,權將歇息。何氏進來告知:“和尚兩次發暈,那五臺僧正在洗拭頭上的血漬。聽他說,他們祝由科以術治病,譬如病在何人身上受來,就要移到那人身上去。我因此替姐姐擔憂,我想,此賊孽由自作,今日老天假手姐姐,受此大創,也是氣數盡了。窖裡的人,受他荼毒也夠了,此時寺中正在忙亂,不如趁此機會,把他放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為眾人報一報仇!”鸞吹道:“此計不妙。寺中雖然忙亂,我們四五人,連窖裡的算下去,也不過三五十個女人,那得中用?倘若機關敗露,或外面救得踴躍,燒倒燒不成,還要追究放火的人。我們主婢同劉嫂子,橫豎拼上一死,倒也不怕。只怕累及大眾,這計是萬萬行不得的!”何氏道:“據姐姐說來,或是我們四個人,與他拼命一場,乘他暈去,一齊動手,弄死了他。我們是女流,如何與和尚挾仇?人到官司,那官府心裡明白,總是和尚不法,拐藏婦女,被我們拒奸格殺的。況有窖裡這許多活口,怕也抵不得命哩。”鸞吹沉思良久。石氏聽見這話,復走上來,忙道:“隨奶奶且慢,我想姐姐說的,文相公他有拗龍手段,又救得姐姐出來,必有絕大本事。日間進城,他原料著這禿必然無禮,定要趕出城來。此時不過因事阻隔,不然,城中錯走,不及出城,差不得半夜天明,總有訊息。就是這禿性命,到天明吉凶已定。但是文相公到了,就有主意。目前不必慌張,且各自歇息一回再處罷。”何氏大笑道:“劉嫂子的才情,究竟是好的,怪道人家說,配著劉郎的武藝,真是一對玉人哩。”石氏微嗔了一眼道:“這時候還要取笑怎的?”何氏帶笑而去。
這裡素娥把門關上,將條凳頂門擺著,讓鸞吹睡下。自己又同石氏談了一會心事。石氏引著到窖中,看看那些婦女,也有扮得狐狸似的,在燈下圍坐說笑,也有面帶愁容,眼淚汪汪的,在暗地裡坐著。中間擺著一張大長方桌,上面鋪一座胡床,桌上卻排列許多玩耍雜件,絲絃樂器,點些大蜡燭,照耀得錦晃晃的,料是這賊禿行樂的所在。心下覺得害怕,也不甚去細看。依舊同出窖門,看鸞吹已是熟睡。兩人靜坐,忽覺耳邊人聲嘈雜,心頭突突跳起來。那屋子四圍是牆,聽不出是什麼響動。俄而一片神號鬼哭,愈近愈多。素娥只得推醒鸞吹,要開門去看。鸞吹夢中驚醒,不所知為。只見何氏氣喘吁吁的進來,說道:“姐姐們,好了,好了,這賊禿死了!”鸞吹慌道:“怎就會死?如今我們怎處?”何氏道:“不妨,不妨。寺中火起,是燒死的呀!我走出去,又到他房裡打聽,那五臺山的,正在和法,捻訣畫符。誰知房裡點的幾對大蜡燭,都有四五斤重,那行曇口裡唸咒,手裡拿符,要望燭上去燒,不防袖子一帶,把蠟臺拖了下來,火燒了衣服。行曇忙把身子亂抖,不料愈抖愈旺,袈裟已燒作十幾段,七飛八舞,著處便燒。卻好一段落在松庵帳頂上,引著床頂板,帳子四面都燒,松庵裹住,亂嚷亂跌,總是鑽不出,爬不起。行曇在地上躺著,已是面板焦黑。兩隻禿驢,只是喊叫,火勢盡在房裡穿綽,四面通紅。我竟看呆,直至透上了屋,才起來叫人。誰知東西兩帶房間,這些和尚,都如死人一般,再也喊不醒!我又不便推門打戶,只得喊到外面,喊得舌燥口乾,才有五六個道人及兩個小沙彌趕了來,已是走不進去。此刻連西面十幾間禪房,一齊都著,恐怕越過牆去,要燒到大殿哩!外面人聲鼎沸,想是救火的都來了。停刻水龍官府到了,不知救得熄救不熄哩!只是我們在此,如何逃得出去?姐姐們窖里人,曉得不曉得?叫他們出來,聚在一處的好!老天老天,今日能夠出去,這也是你有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