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吹、素娥二人透骨生涼,滿心發亮,覺兒女私情與聖賢學問相懸不啻天壤,齊說道:“夏蟲不可語冰,不聞正論,虛過一生矣。”水夫人太息道:“玉佳之得罪不足悲,朝廷之顛倒深足慮,開科求言,而即罪言者,是絕言路矣!且滿朝臣子無一敢言,援手者反出自小小女娃,真可謂朝無人矣,奈何?但這個小小女孩,聰慧不足奇,所奇者能別賢奸,迴天怒,全直節之臣,蓋聖明之愈,為足敬耳。”素娥道:“聖怒不測之時,而欲以口舌回之,女娃有才有識,兼有膽量,真不愧神童之目。”田氏道:“這女娃非為官人遊說,實為國家愛惜人才,培植元氣。但官人非此女已受極刑,該請兩位姑娘留心打聽著他姓名居址,以圖報效。”水夫人道:“這卻是要緊的。大小姐可著人至縣一問。”鸞吹應諾,嘆一口氣道:“金羽妹子絕世聰明,有膽有識,今年也是七歲,可憐有才無命。這女娃便得遭時際會,名聞天下。人固有幸有不幸耳。”話未說完,一個丫頭手裡拿著京報說:“是未能在縣裡借來。”水夫人叫鸞吹等同看,先看著黨、馮二人奏對,水夫人勃然道:“天下怎有這班鬼魁,竟說出這等無父無君的話來!二奸之罪,通於天矣!”及看到素臣所言,歡喜道:“賴有此耳!當此時而不為此言,與禽獸無異,雖不見用,天理倖存,逆豎奸僧之魄褫矣。”及看到謝紅豆三對,讚道:“早慧若此,真可愛也。”又看到降的旨意一條是:
奉聖旨:生員文白,妄行奏對,非毀聖教,侮辱大臣,甚屬狂悖。著革去衣頂,安置遼東。該地方官好生收管,不許出境。兵部郎中趙旦,所保非人,著革職。欽此。
水夫人蹙額道:“又累及趙日月得此處分,薦賢為國,天下將視為畏途矣。”一條是:
奉聖旨:楚王見後所進女神童謝紅豆,弱齡夙慧,博通經史,文章蔚然,良可嘉嘆。著賜國姓,冊為縣君,留仁壽宮教公主及諸王、郡主。欽此。
水夫人及鸞吹等俱各歡喜道:“原來叫做謝紅豆,想是湖廣人了。以七歲女娃而為公主、郡主之師,曹大家、宋若莘娥妹俱在後塵矣,真千秋佳話也。”看到臨末一條,卻是:
奉聖旨:監生黨桐、舉人馮時,俱著試御史上書房行走。欽此。
水夫人浩然嘆道:“劉囗下第,此輩登科,能無厚顏!但刑賞倒置若此,如宗社何?杞人之憂,難可解矣。”看畢,又夾有—幅抄稟,是從東廠探出,謝紅豆在宮保救素臣的奏對。水夫人讚歎道:“此方不愧女神童,真國家之祥也。”鸞吹等皆嘖嘖歎羨,田氏感激不覺涕零。是夜,鸞吹與素娥私議道:“太姒胎教,孟母三遷。良玉必產於深山,明珠必生於滄海。母親這一種襟懷,這一番議論,真令人驚歎無極。我等見識以後也該擴充些,不然與世上這些俗女人無異。”素娥道:“二孃娘落落大方,妹子前日在他跟前便自覺局囗不安。古人要邀遊天下名山大川,結交當世名公巨卿,以開廣志氣,就是這個緣故。何況太夫人性情學問不啻泰山北斗,自顧區區,真若培囗之形,爝火之光矣。”鸞吹道:“萬事總由一心,一心可令百體。我因二哥遠謫,憂心如結,自聞母親正論,此時即覺泰然。前日在縣裡,素文妹子說你面有光彩,我仔細看你,真個較前迥別。後來得了二哥錯信,哀傷之後,滿面俱是死滯之色,今日來見母親時,還是晦滯不明,以後又漸漸開朗起來。可見色根於心,有諸內必形諸外。你與二哥雖有約言,不知母親之意,心裡未免憂疑;後來拜見母親,當面許下,心便安貼,所以顏色明潤,光彩曄然。我因你事既諧,又得侍奉母親,少報二哥之恩,心內歡然,故面上亦有喜色。俗語只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豈知不必喜事,凡心有所得,皆見諸色。傳雲:”心廣體胖‘,洵不誣也。“素娥道:”姐姐真屬見道之言,妹子細加體察,實是如此。只看姐姐臉上,早晨何等晦滯,晚上何等開明。以後當與姐姐互相箴勸,長些學問,才好來依仰泰山北斗。“鸞吹道:”正該如此。見聖賢不能取法,終於愚不肖矣。但旬日不見,鄙吝復生,我與你更當常來瞻仰才好。“兩人講得津津有味,把憂憶素臣之念竟是擱過一邊了。可憐鸞吹、素娥,自得信以後,徹夜憂愁,未曾交睫,這一夜講至三更,不覺安然而睡。正是:
識定自知天地廣,心安常覺夢魂閒。
自此以後,雖是掛念素臣,卻與從前那一種困苦迫切之狀迥乎不同了。次日起來,叫廚下蒸糕,又備了三席,送進水夫人裡邊,過重陽佳節。向水夫人等告過失陪之罪。回家作饗,將到城門邊,見一隊人敲著金鑼直擁出來,幾乎把兩乘轎子都撞翻了。到得家中,作饗已畢,洪儒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