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這飯遲了,這時候原不到早飯時候。今早天未大明,任老爺就出來接見醫生,怎還說他貪睡?老爺在飯店裡也常是四五更天起來,守那天明。本等老爺起得太早,任老爺卻並未起遲。老奴昨晚要尋一茅房出恭,再尋不著,還央了人領去。知道他廚房在什麼所在?又是客邊初到,怎好去催粥催飯呢?”這幾句說得長卿頓口無言,只得耐心等候。不一會擺上酒飯,好好同任公吃了。任公撥四名衙役、一乘大轎,向城隍廟中借—頂黃傘,送長卿到粉司村來。才得出城,風勢便大,走下一二里路,這風越發得急了,又是西北風,把幾個轎伕吹得透骨生寒,腳步跟蹌,再走不上。暗忖:虧沒帶洪年來,他老年人如何受得這十里路?直走到未牌才到,因無日色,卻也不知早晚。廟在村盡頭一座山窪裡,殿宇輝煌,儀從整肅,又是望日,燒香點燭問笤求籤,頗覺熱鬧。長卿進去拈香,竭誠禱告,求出一簽,廟祝捧上籤單,只見上寫著:
遍歷天涯也不難,只須涉水與登山。[4020電子書·樂園—]
孫康何事功名早,黃卷曾經映雪看。
長卿顛倒推詳,一時難解,因又繳了一簽,是:
往日求謀遠未通,今時不與舊時同。
一朝騰起桃花浪,人是神仙馬是龍。
長卿暗忖:這籤似乎尋訪得著,但在吳江、在豐城、在別州縣,俱沒分曉。欲再求,怕褻瀆神;不求,又糊突突的委決不下。沉吟一會,忽然失笑道:“天道遠,人道邇。我只盡心尋訪罷了,怎以籤笤為實事起來?”因轉身便欲上轎,被廟祝苦留用茶,只得走入一間客座,只見庭中飄飄囗囗如鵝毛如柳絮亂紛紛的下起雪來。長卿觸著籤詩上“雪”字,卻沒處著想。吃完了一杯茶,那雪已下有一二寸厚,廟祝已搬出糕點。長卿疾忙上轎,風狂雪大,路滑天昏,走了多時不上半里來路,轎伕只顧打跌,那撐傘的更是難當,雖已摺疊下來,卻因風力忒猛,把持不定,寸步難行,大家稱冤叫苦的道:“出門時因是好天,都穿著鞋襪,沒準備麻鞋草搭,如何走得這滑路?雪又直罨,風又直卷,天又漸漸的黑下來,是再趕不進城的了,不如到桃花港晏公廟裡住,過了夜明日再走罷。”長卿聽說“桃花港”三字,心裡觸著籤詩,又見人役苦難之狀,自己身上亦覺寒冷不過,急思就暖,因答道:“你們既走不動,有近處可歇,只得暫且住下,明日早行罷了。”眾人聽得,如逢恩赦一般,歡天喜地,打起號子,狠命的走,不一會就到了。
長卿出轎,看那匾額上大書“晏公廟”三字,走進廟中,見神像邊設一硃紅牌位,上面飛著九個大金字,是“敕封平浪侯晏公神位”。長卿又觸著籤詩,暗忖:這也奇怪,怎恰又嵌著這“浪”字?因向神前行了一禮,問那廟祝道:“這港內有多少人家,你都熟識麼?可有新搬來住的人?”廟祝道:“這港內有三四十家人家,約有二百餘丁,都是本廟護法。村中若大若小、是男是女,廟祝無不認識,卻都是土著,並沒新來的人。這裡偏樸實,沒有歹人,牌甲嚴密,面生可疑之人一概俱不容留的。”長卿惘然如有所失。廟祝請到裡面三間板房內生出一大盆炭火,滾出一壺熱酒,又是四個碟子:一碟醬姜,一碟臘肉,一碟鹹菜,一碟蝦米。說是天氣寒冷,請老爺向一向火,吃一杯熱酒下去衝一衝寒氣。長卿道:“這卻生受你了。”靠著火盆,連飲了五七杯酒,吃了幾撕醬姜,登時渾身和暖,把寒氣趕去。不一會擺上飯來,是雞肉蛋腐四色,收拾得甚是精潔,又是一大壺好酒。用過飯,就請洗澡。洗畢安寢,被褥甚厚,亦且華整,長卿暗忖:這道士手中頗有,所以這些人役要到此住宿,他雖為著官府才肯破鈔,我卻實受其惠,不可不有以償之。復細想:那籤詩第一首“雪”字,第二首“桃花浪”三字,都已靈應,就該有些訊息,據廟祝說來,又全無影響,難道這籤就只應這幾個字麼?一會子又轉過念頭道:適才問他,原只問這港內一村,莫非附近村莊還可蹤跡?且彼恐官府查甚案件,故說得於淨,或有新搬來的亦未可知。一會又想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該在雪中跋涉一番,在此廟中住宿一宵,亦有定數,這籤多分是隻應這幾個字了。況文伯母若來,必是先來看未家小姐,就該住在城中,豈有另居野外荒村之理?昨日未能來說並未來此,我怎還作此痴想。長卿正在勞心,忽聽得窗外有人喊說那裡火起,猛吃一驚,連忙披衣束褲,跨下床來。正是:
瘦骨乍離冰雪窖,驚魂旋入焰摩天。
總評:
讀十九回素臣一聞長階之病,即時告別,立刻進京,致任公追送不及,可謂殺風景矣。而不知謝醫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