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1部分

一陣鞭炮,又有送祭品的來了。在船頭擊鼓的唯一的長者招呼水手們都站起來。一箇中年漢子,雙手抱一大壇酒,也不挽褲腳,運直涉水跑進齊腿深的水裡,一碗一碗向好漢們敬酒。戴黑眼鏡的漢子們一邊大口喝酒,一邊唱和答謝,再把碗底的剩酒揮手持入河水裡。

又有一個老漢同人抬著一頭活豬跑進水裡,四腳倒掛的豬子嚇得嗷嗷直叫,更增添一番熱鬧。隨後,那壇酒和這頭活豬都送到這龍船後尾跟著的一條載祭品的小船上去了。

我回到那吊腳樓上的看臺已將近下午五點,河面上鼓聲鳴鳴,此起彼伏,時緊時慢,往來遊動的三十多條龍船各自在玩,仍不見要比賽的樣子。有幾條剛要緊攏,又箭一般分射散開。看臺上等得不耐煩了,先叫民委的人來,一會又傳體委的幹部,還說上面發話了,每條參賽的龍船獎勵一百元現錢,兩百斤糧票。又過了好一會,太陽眼看西落,熱力減退,陽傘不必再打,船隻卻還未集中起來,江面上依然毫無比賽的意思。這時有人傳話來,說今天不賽,要看賽船的得明天沿江而下,去下游三十里的另一個苗寨。觀光的自然都十分掃興,看臺上立刻一陣騷動,決定撤了。

一輛輛排在公路上首尾銜接的這條車龍紛紛起動。十分鐘後,都消失在滾滾黃塵之中,路上只剩下仍然成群結夥不斷前來遊方的苗族男女青年,這節日的盛況看來還在夜間。我留下來的時候,和我同車來的州政府的一位幹部告誡我明天再走可就沒車了。我說攔不到過路的車子我也可以步行。他倒是好心,把苗鄉的兩位幹部找來,將我託付給他們,並且警告道:“出了問題找你們負責!”書記和鄉長連連點頭,說:“放心好了,放心好了。”等我回到鄉政府的小樓,空無一人,門都上了鎖。那兩位書記和鄉長想必不知今夜酒醒何處,之後我就再沒見到容四個口袋幹部服能講漢話的人了。我倒突然得到解脫,索性在寨子裡遊蕩。

沿河的這條老街巷裡,家家都在接待親友,有的人家客人多的,飯桌都擺到了街邊,飯桶和碗筷全放在門口,我見許多人自取自乘,無須他人關照,我也餓了,顧不得客氣,況且語言又不通,也自取了一份碗筷,竟不斷有人叫我吃菜。這大抵是苗家自古以來的遺風,我難得這樣自在。

情歌是黃昏時開始的,先從河對岸飄揚過來,太陽的餘暉把對面山上的竹林映得金黃,河這岸已經籠罩在暮色裡。姑娘們五六成群都上河灘上來,有的圍成一圈,有的手拉住手,開始呼喚情郎。悠揚的歌聲在蒼茫的夜色中迅速瀰漫開來,我前後左右,捏著條手帕的,拿把小扇子的,都還打著陽傘,全是少女,也還有情竇初開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

每一夥都有個領唱的,別的姑娘齊聲相和,起唱的這姑娘我發現差不多總是一群中最俊俏的,美的優先選擇這也合乎自然。

領唱的歌聲首先揚起,女孩子們全率情高歌。說是唱未必恰當,那一個個清亮尖銳的女聲發自臟腑,得到全身心響應,聲音似乎從腳板直頂眉心和額頭,再穎脫而出,無怪稱之為飛歌,全出於本性,沒有絲毫扭捏造作,不加控制和修飾,更無所謂羞澀,各各竭盡身心,把小夥子吸引過來。

男子更肆無忌憚,湊到女子臉面前,像挑選瓜果一樣選擇最中意的人。女孩子們這時候都挪開手上的手帕和扇子,越被端詳越唱得盡情。只要雙方對上話,那姑娘便由小夥子拉住手雙雙走了。白天這上萬人頭攢動的攤販集市,此刻全然成了一片走不完的歌場。我頓時被包圍在一片春情之中,心想人類求愛原本正是這樣,後世之所謂文明把性的衝動和愛情竟然分割開來,又製造出門第金錢宗教倫理觀念和所謂文化的負擔,實在是人類的愚蠢。

夜色越來越濃,黝黑的河面上鼓聲消失,顯出船隻上點點燈火。我突然聽見一聲漢話叫哥,覺得這聲音就來自我身邊。轉身見坡上四五個姑娘全朝我唱,一個明亮的聲音又叫了聲哥,這就再明白不過,她可能只會這一句漢話,對於求愛也就夠了。我看見了她昏暗中期待的目光,一眨不眨,竟然把我定住了,心突突跳了起來,霎時間我似乎回到了滿懷春情的少年時代,早已喪失了的這種的悸動猛的燃燒起來。我不覺貼近去看她,也許是受這裡小夥子舉動的影響,也許由於光線昏暗,見她嘴唇還微微在動,卻沒再出聲,只等候著,同她一起的女伴們和唱的歌聲也輕了下來。她幾乎是個孩子,一臉稚氣未脫,高的額頭,翹起的鼻尖,一張小嘴。我此刻只要有一點表示,我知道她就會跟我走,假依著我,興高采烈,打起她的小傘。我受不了這持久的對視,趕緊笑了笑,那笑容肯定愚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