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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的春天比以往都來得早。
才進二月,天氣已分外和暖,宮娥們都換上了薄薄的春裳,唯獨郭太后這慈寧宮仍是窗扉緊閉,門上還掛著厚厚的簾櫳,生怕一絲冷風透進來。
那自然是因為她老人家抱恙在身的緣故。
郭暖乖巧地將一個漆黑瓷盅遞過去,“姑媽,您喝藥。”
那其實不是藥,而是各種精心熬製的補湯,還加了乾果子調味,香得很呢。郭暖聞著都垂涎欲滴,若非生病的不是她,她倒想喝。
郭太后並非氣若游絲,臉上甚至看不出半點病容,只是沉著有力地接過去,嘆道:“這都半個多月了,還是沒訊息,陛下怎麼想的?”
又見侄女沒仔細聽,光盯著案邊糕點和蜜餞不放,郭太后也只能無奈道:“吃吧,既來了哀家這裡,就當成自己家一樣,不必拘束。”
郭暖這才放心大快朵頤起來。
她吃東西雖兇,樣子倒還可愛,粉糰子般的腮頰一動一動的,分外嬌憨,像是某種珍禽異獸。
嘴裡卻含糊不清地道:“您別擔心,壽康宮那邊也沒訊息呢。”
慈寧宮的郭太后與壽康宮的鄭太后,一個是新帝嫡母,一個撫育過新帝,原本兩人倒也算得和睦,可自從先帝過世後,漸漸就有些暗流洶湧起來。
先帝爺去時倉促,幾個年輕皇子都沒來得及娶妻,當今草草即位,六宮妃位多懸,別的倒還罷了,這皇后之位務必得牢牢握在自家人手裡,尤其關乎今後前程。
郭太后有些鬱卒,“當初怎沒想到會讓鄭氏撿便宜?若早知先帝爺屬意這個不起眼的四皇子,哀家該早早將他抱過來才是。”
那鄭氏倒是撞大運,不過有回偶來癸水,不宜面聖,便讓貼身侍女代為伴駕,哪知不過一夕之歡就懷上了珠胎,又偏偏生產時血崩,留下一個四皇子,又無外祖孃家幫襯,皇帝可憐,才讓鄭妃代為撫養,就因為這麼一出陰差陽錯,才讓她跟自己平起平坐,連帶著鄭家也跟著雞犬升天,郭太后想起來便氣不忿。
郭暖倒是安然自得,“姑母您也想想,若當初四皇子養在您膝下,先帝爺未必能放心不是?”
他們郭家雖然位高權重,可也正吃虧在這上頭,父親是朝中要員,哥哥又是鎮守邊關的大將軍,姑母又是皇后,這樣的煊赫門庭,先帝豈能不懼?姑母這些年都沒皇子,只怕也是先帝爺有意防範的緣故,吃夠了外戚苦頭,自然想找個家世不顯的儲君,只能說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為也。
侄女的聰慧令郭太后稍覺欣慰,只是她這人向來信命又不認命,先帝已經坑了她半輩子,下半輩子她斷不能讓鄭氏騎到頭上去,不管陰謀還是陽謀,這皇后之位必定是屬於郭家女的。
這也正是她假借侍疾之名將侄女召來宮中的目的——無獨有偶,鄭太后那邊也是這麼幹的,如今兩邊比賽著裝病,端看誰更能沉得住氣。
妃嬪名額雖無定數,皇后只得一人,兩邊誰都不肯鬆口,郭太后這邊又稍稍吃虧些——因為親疏有別,她在皇帝面前本就不太說得上話,加之阿暖雖然生得貌美如花,行動總帶些孩子氣,不夠沉穩,那鄭家小姐鄭流雲卻據說秀外慧中,才情出眾,阿暖恐怕不是對手。
這病又不能裝上一年半載的,久了總會穿幫。郭太后心急如焚,催促道:“你得閒還是該去建章宮走走,皇帝甚少見你,興許未曾看清你的樣貌。”
她對侄女的美貌還是很有信心的,雖說娶妻娶賢,可男人家哪有不重色的?皇帝正值血氣方剛之年,未必記得什麼祖宗良訓,或許一見傾心,便順理成章立她為後了。
郭暖覺得姑母過於樂觀,其實她對於入宮這檔子事倒不甚在意,哪怕不許給皇帝,以她的出身也能嫁給很好;當然,或許當今為了制衡,不得不納一個姓郭的妃妾,那她只要安心當個擺設,爭不爭寵的,與她有什麼干係呢?
郭太后被她過於佛系的態度氣著了,想要訓斥,可到底是自小看著長大的,捨不得罵她——況且,一屋子都把她當寶貝似的寵著,又哪裡知道人情冷暖,知道世態炎涼呢?
郭太后於是換了個主意,令人再送些點心來。
郭暖樂了,“姑母,您不是常勸我要少吃的嗎?”
又說什麼小姑娘要注意身材,又說什麼吃太飽容易噎著,總之有一千種理由——根本原因還是覺得女孩子該文縐縐的,那鄭流雲聽說一餐只吃半碗稀飯,所以人人都把她當閨秀模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