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笑,說:“以書法相人,不無道理,但並不可靠。據說,宋代大奸秦檜,也寫得一手好字。顏魯公的字珠圓玉潤,但死事之烈舉世同欽。”
“你呢?”姑娘笑問。
“笑傲江湖,能屈能伸。姑娘,我這種人,字的好壞,根本無關宏旨。”
“畫又如何?”
“小有涉獵,尚未入門。”
姑娘指著李思訓的畫問:“李將軍的畫如何?”
“大李將軍北宗之祖,筆格遒勁,山水號稱絕筆,自然沒話說。”
“但你的口氣,似乎若有憾焉。”
他笑笑,說:“不怕你見笑,小可認為他的畫可稱之為工筆畫,似帶匠心。在我這種心浮氣躁的人看來,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覺,小可認為其中似乎缺乏靈性。”
“那你……”
“見仁見智,各有所好,我寧可欣賞潑墨。”
“潑墨似乎難登大雅之堂哪!”
“是的,但我認為其豪放奔騰之勢,極為迷人。”
“潑墨有哪些名家?”姑娘追問。
“潑墨始於唐代王洽,擅其藝者有米元章,高房山;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響。”
“米芾號稱草書之精,難怪他善潑墨。你草書尚王羲之,潑墨定然也爐火純青了。”姑娘喜孜孜地說。
“我喜歡看,不會畫。”他品著香茗說。
“印爺惜墨如金,是麼?”
“姑娘請勿誤會……”
“書房在後軒,請。”姑娘含笑襝衽說。她會作怪,不由右粯不入彀。
“小可怎敢獻醜……”
“印爺,請。”
他推不掉,只好笑道:“姑娘強人所難,小可的書畫不堪入目……”
“印爺如果真認為潑墨難登大雅之堂,大可藏拙。”姑娘用上了激將法。
他上當了,豪笑道:“那是世俗的看法,姑娘別當真。請領路。”
好美的書軒,右粯踏入室中,便被四壁的書畫與櫥中琳琅滿目的書卷迷住了。
姑娘一陣好忙,點起明晃晃的四枝巨燭,燃起三足鼎的檀香片,鋪上上好的宣紙,文房四寶齊備。
他忘了疲勞、忘了殺伐、仇恨、靈臺一片清明,先洗手,潤筆。將鎮紙向上一推,虎目中神光閃閃。
筆一下,他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再是闖蕩江湖的流浪漢,不再是爭強鬥勝揮劍殺人的亡命,而是一個書房中的學子。
他運筆如飛,大膽地勾勒出一幅煙雨朦朧,波濤崩雲裂石的夔門煙雨圖。
姑娘在一旁磨墨,有時看呆了,墨供應不足,經他舉目一瞥,立即羞赧地一笑,繼續研磨。
畫成,她在爐中加了兩片檀香,低著螓首低聲道:“印爺,此情此景,你想起什麼典故?”
他不假思地說:“紅袖添香夜讀書……哎呀!我該死,抱歉,小可失言了。哦!見笑方家,畫得不好,幸勿見笑。”
姑娘噗嗤一笑,說:“印爺真惜墨如金,沒有款,沒有識。……”
“這……”
“題嘛!”姑娘扭著小腰肢笑促。
他順從地蘸墨落筆,題了一首五絕。落款是:馮翔右粯畫並題。大明成化年月日。
姑娘好半天不說話,站在畫前發呆。
他洗淨手,笑道:“有汙姑娘尊目,小可獻醜。”
姑娘定下神,困惑地說:“印爺,字是龍飛鳳舞,鐵勒銀勾宛若怒龍張爪,飛騰振鬣氣勢蒼勁雄奇。畫是力道千鈞氣象萬千,大氣磅礴……”
“姑娘挖苦人了,見笑見笑。”他客氣地說。
“不,我說的是肺腑之言……”
他搶著說:“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
“我要表好掛在花廳內,明天爺爺將大吃一驚。”姑娘雀躍地說。
他搖頭笑道:“小心令祖將它丟入爐中引火,姑娘,天色不早,快四更啦!請安頓。”
“哎呀!我真忘了,抱歉,我帶你到客廂。”
“不必了。”
“你……”
“權借書軒一角安頓,可好?”
“這……”
“不瞞你說,我不放心你。”
“什麼?”
“你一個人在家,萬一有不肖之徒闖來,豈不糟了?”他正色說。
“你……”
“我在書房看看書,也算是守夜。”
“印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