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榕榕榕榕榕榕榕?”吉媽媽一疊聲地叫。
吉榕一分神,手一用力,釘尖刺到手心裡,痛!
“程小東死了!”吉榕對著空氣說。
“啊!……這孩子,這孩子,怎麼會!唉……” 吉媽媽一頓足,一疊聲地嘆息。嘆完了,也不知說什麼。
該用什麼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呢?跺著腳、捶著胸、趴著牆、或者著滾到地上大哭?讓悲傷從喉嚨裡衝出來,從眼角流出來,從地上跺出來,從牆上捶出來、從腦袋裡撞出來,可是,吉榕什麼也不想做,她發現,她根本什麼也做不了,連哭都哭不出來,喃喃自問: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吉媽媽拍拍她的肩膀,細細地嘀咕了一句:“我早說過他命相不好啊!”
“咚”,一聲悶響,是從吉榕房裡傳出來的,過了一分鐘,聽見吉祥猛烈的哭聲。
“壞了,吉祥摔下來了!”兩人反應過來,臉都唰地一下急白了。
兩個人衝進房去,發現地上趴著穿細花薄衣細花開檔褲的小吉祥,像一隻剛被按倒的細弱小貓,小手兒撐著前胸,小頭兒舉得高高的,嘴巴咧得大大,對著媽媽和外婆發出尖細的嚎叫聲,天哪!吉祥摔下來了,半米多高的床,就這麼摔下來了,吉榕趕緊抱起兒子。
下巴也紅了,哭得更厲害了,一會兒,兩個鼻孔都變紅了,然後,血,血,就這麼浩浩蕩蕩地流了下來,這些血滴到吉榕胸前,讓她魂飛魄散。
“媽媽媽媽媽媽,怎麼辦?”吉榕緊緊抱著兒子“不行,得上醫院!”吉榕不由分說抱著孩子就往樓下跑。小個子怕高暈血的吉榕身上滴滿兒子的血,這血迅速把她變成大力金剛,抱著重達二十多斤重的兒子往前奔,樓梯、鐵門、臺階、一棵又一棵的樹、一輛又一輛的車、一個又一個的人,一盞又一盞昏黃的燈,統統在吉榕的視線裡快速退卻,她像一艘蒸汽大輪船快速向前挺進,是的,她掉進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這海水正試圖搶走她的兒子,淹沒她的兒子。
《女人是比男人更高階的動物》34(2)
不行,沒門,有她在,它就搶不走。
六個小時之後,她終於能夠稍事休息掃清戰場,她得到了一個整整齊齊綁了繃帶縫了四針的嬰兒,她找了張小矮凳,握住吉祥的小手,伏在兒子的旁邊,坐了下去,坐下去的一瞬間,一身僵硬的骨頭咔咔做響,突然想起,已經接近十八個小時沒有踏實坐過了,程小東的影子又泛了上來,可是隻泛上來一點,她還沒來及傷心,那潮水一般湧上來的疲倦,就淹沒了她,……她回到學校,她們大學的北山是一片荒地,那時他們常常去,她在找朱思潭,找啊找啊找啊,一個人也沒有,走啊走啊走啊,一個人也沒有,朱思潭不見了,朱思潭不是說好在這裡等她麼,她叫思潭思潭,在一人高的草裡深一腳一腳地走啊走啊,然後前面麥潔跳出來說,快,快去救程小東,程小東被壞人捉住了,她又走啊走啊走啊,找啊找啊,心裡著了一團火,啊,突然跳出一個黑呼呼的巨人,他一手抓著小吉祥,一手提溜著程小東,他聲如哄鍾,轟隆轟隆的聲音傳下“兩個只能活一個,你要哪一個?你兒子還是程小東!!!!!!”
吉榕猛撲上前去,咬往那巨人的腿,悶聲吼道,我要我的兒子我要我的兒子我要我的兒子——然後,程小東就掉來了,他離她越來越近,他微卷的頭髮飄啊飄,他黑黑的眼珠死死盯著她——是啊,她只要她的兒子,不要他,所以他就死了……不是的,不是的……越來越近,眼睛越來越近,滿是血絲,吉榕抬著頭慚愧地哽咽:小東,小東……
“叭”落地了。
渾身一顫,還在叭。唔,是臉上發出的聲音,有點疼。
哦,還好剛才是夢。
她睜開眼,看到小吉祥正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媽媽,小肉手拍在她的臉上,咧著嘴笑,露出幾顆小白牙,認真地發音“ma—ma—,媽,媽,媽媽!”吉榕握住兒子的手,突然間熱淚滾滾而下。
中大醫院十六樓下依然車流滾滾,和往常一樣,天還是這麼藍,草還是這麼綠,人還是這麼多,感情這個東西,還是這麼的不堪一擊。生活依舊,誰能為誰多停留一會兒,誰能為誰默哀一會兒?
沒有道理,不講因由,一些人離開了,一些人活下來。
大眼睛護士收拾床的時候問,咦,怎麼床單全溼了,吉榕頂著紅腫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一個親戚去世了。”
護士理解地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說,別傷心,還好,你兒子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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