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了。羅進盯著杜榮林的要因是女兒,怎麼才能從他那裡搞清她的下落?用什麼辦法?得怎麼小心?羅進清楚,不僅是他在找杜榮林,杜榮林可能也在找他。
羅進受審時,審訊人員曾追問過一些舊事,問起過王漢夫蒐集杜榮林情報的事,連當年金門前沿大喇叭廣播的《致杜營長的信》都翻出來問。羅進一問三不知,說自己從未派駐金門,所屬部門與金門前沿特務機關不同系統,裝得跟那些事毫無關係。他心裡卻清楚,也挺驚訝:大陸情報部門掌握的內情不少。有人盯著他,有人在查那些事,這裡會不會就有杜榮林本人?
沒待羅進找到正遭逢大字報轟擊的杜榮林,一個意外事件突然發生:一隊民兵在杜部兵營附近的小鎮抓住羅進,把他捆到了鎮上。
羅進身上有一張證明條,是羅進戶口所在地的“革命造反委員會”給他開的路條,路條上寫明,持條人羅進原為國民黨特務少校,曾被判刑,經政府寬大,勞改釋放,為壞分子,以拾破爛為生。路條要求羅進在收破爛所到之處都須向“革命群眾”自報反動身份,接受監督,“各地革命群眾應加強對其專政”云云。羅進向抓他的民兵出具路條,捱了一頓狠揍。民兵們罵他:“臭傢伙你跑這麼遠幹什麼來了!”
羅進發覺自己的運氣有些問題。這一帶位居山區,位置相當隱蔽,早先一直比較平靜,不料就在他涉足的前兩天氣氛突然緊張起來,有通知說附近發現國民黨特務活動,於是所有民兵緊急動員,到處搜查,任何形跡可疑的人都一捆了之。事實上那段時間裡除了羅進這個前特務,並無真正的國民黨特務光臨本山區刺探軍情,緊張局勢主要是傳單挑起的:其時這一帶發現大批###傳單,紅的綠的散佈於大片區域。
羅進在撿破爛生涯裡時常邂逅這類紙張,上邊寫有“反攻復國”、“反抗###暴政”等口號。羅進知道這些傳單不是哪個黨國忠勇之士冒死書寫並投放於此,它們都來自天空,由一些灌飽氫氣的氣球從金門等島嶼帶來,這些氣球借風勢飄過海峽,風向合適時能飄飛上千公里,把攜帶的傳單投放於廣大的大陸地面。羅進在金門參與過這類活動,那邊的政宣人員將此定為“心戰”一策。大陸這邊針鋒相對,也由沿海軍民用氣球和海上漂浮物把宣傳品送到臺澎金馬等島嶼,稱之為“空飄”和“海漂”。雙方隔海開展宣傳攻勢,為當時對峙一大專案。讓羅進備覺氣惱的是,自己早先幹過的所謂“心戰”忽然戰到自己的頭上,夥計們的氣球早不扔晚不扔,偏就在他接近目標時一古腦兒扔下傳單,讓他四周花花綠綠全是這些紙片。於是民兵如臨大敵捉特務,他被一條繩子捆走,還捱了一頓狠揍。
幾天後羅進受到遣返。沒有證據表明他還在幹特務,他身上的路條表露了他的確切身份,抓他的那些人打幾個電話證實他的來歷後,不再跟羅進多嘴。他們沒有把一個拾破爛的前國民黨軍少校收容在本地供養的必要,於是遣返了事。
羅進被塞進一輛貨車。同車數人,兩個身份不明的流浪漢,一個算命瞎子和一個乞丐,時稱一車牛鬼神蛇,由一警衛護送押回原籍。遣返途中,羅進的晦氣再次作祟:他們那輛老爺車在半路上拋了錨,修理大半天,耽誤了時間。午夜裡,司機把車開進一所中學,該校坐落於城郊,司機說不行,累壞了,就在這裡睡覺,明早再走。
羅進等牛鬼蛇神下了車,被關進一間教室。那會兒學校裡“文革”正熱,不少學生有家不回,就住在學校裡。羅進諸位的到來受到了中學生們的熱烈關注,不一會兒就有幾個男女學生跑過來欣賞。孩子們多衣冠不整,一邊好奇地觀看,一邊不停地打哈欠,一看就知道是從床上跳下來看熱鬧的。
然後來了個學生頭頭,是個扎兩條小辮的年輕姑娘。一個男孩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點點頭,徑直走到羅進的身邊。
“你是特務?”
羅進看著姑娘,一聲不響。
“問你呢!”姑娘身邊的男孩大聲喝道。
羅進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有關他原為特務,後蒙政府寬大,釋放安置本鎮,以收破爛為職業,須請各地革命群眾進行專政的證明條遞給姑娘。姑娘看了看,還給羅進。
第七章 逢劫難(12)
“老實點。”她說。
而後姑娘走出教室。
羅進看著姑娘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深身發抖,有如捱了電擊。
在那一刻他想起廬山,想起一個晴朗的下午,他的吉普車駛過一輛拋錨的軍用卡車,有兩個學生打扮的女孩突然從後視鏡裡閃了出